一辆不惹眼的马车缓慢行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最后停在一家客栈旁边。
想必客栈生意正好,若不然跑堂儿的伙计早迎上来了。
戴着斗笠的赶车人微微掀开车帘,询问里面的情况。
马车里的少年扶起躺着的女子,让她半坐着靠在自己怀中。女子动了动嘴唇——干裂的,不见血色的嘴唇——勉力扯起一丝笑,微微摇了两下头。
少年拧着眉,满脸疼惜和担忧,“大哥,我们不要忙着赶路了。在这里休息几日吧。”
男子点了一下头,摘下斗笠,弯腰走进马车将少年替换下来。少年钻出马车,走进客栈。
把完脉,男子嘱咐怀中女子道:“若柳,哪里有丝毫不适都要赶紧说,千万不要忍着。你当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样瞒着我,知道吗?”
女子微微点了一下头。那么多人冒险救她回来,她的命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了。为着这些人,为着这些牵念,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得到回应,男子拿起一旁的幕离为女子戴上,待少年回来说“办妥了”,抱她下车。
跟着少年一起出来的伙计牵马绕去后院。
槿容她们游玩回来,在客栈里“打牙祭”。说是出来“打牙祭”,但到底想多给家里带回去些钱,舍不得多花,舍不得乱花。嫌酒楼里饭菜贵,就来了这家相比实惠的客栈。
少女春心,正在议论方才进来跟掌柜说话的那个如珠似玉的少年,开着同伴的玩笑,那少年又进了来。
一桌人齐齐望去,陡然,都呆了。因珠玉般的少年,因他身旁虽戴着斗笠但仍可窥见大半张俊逸面庞的男子,更因那男子怀中抱着的带着黑纱的女子。同她们一样惊讶的还有其他的食客。这使得方才还喧闹的大堂霎时安静。
掌柜的立刻从柜台后迎了上来,“贵客好,呃,冒昧问一声,需不需要为尊夫人请位大夫?”
男子扯唇,礼貌一笑:“不必麻烦,我会照顾好她。”
“好嘞,楼上请。”掌柜的亲自带他们上楼。
一个男子从楼上慌慌张张走下来,眼见就要碰到幕离,男子就势一转,待那男子走过,方又继续上楼。
黑纱几下荡漾,只那么一瞬,槿容瞥见幕篱下那张可怖脸庞。她庆幸自己没有叫出声,没有再伤害到那位夫人。
待他们三人进了房间,大堂里的窃窃私语才慢慢又变成大声喧哗。
见掌柜的从楼上下来,槿容她们近旁一桌的一位客人喊他近前。
“掌柜的,那女子”说话者双手在脸前头比了一个戴帽子的动作,“真是抱他那男人的妻子?”
掌柜的也没有压低声音,“可不?要了两间房,他和那女子一间,你说是不是夫妻?你以为我方才称她‘夫人’那是瞎喊的?那是推断出来的。”
问话的男子笑着指了指掌柜的,意思是夸他猴能猴能的,“她那脸是咋回事,你问了吗?”
掌柜的啧了一下舌,“你开客栈会对头一次见面的客官问长问短的呀?”
男子也觉得自己这问话显得长舌,自嘲地笑了笑,之后又惋惜地摇摇头:“但愿他能一直善待妻子呦。”
男子的同伴们不是说“悬”,就是说“难”。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认定这位夫人惨遭抛弃是注定了的。
见邻桌几位男子都做如此想,槿容感到失望。哪怕有一个男子斩钉截铁地说“能”,也是给了天下女子一份希望。在男子眼中,女子的一切就只有容貌吗?容貌没了,就一钱不值了吗?
在槿容低头沉默间,客栈里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知道他的,立刻脸色大变,埋头碗中。
听到伙计招呼新的客人,掌柜的也不再跟熟人闲聊,招呼两句,前去迎客。一看到来人,心上咯噔一下,脸都白了。但陪惯了笑脸,不必费时伪装,下一刻掌柜的就喊着“西门公子,稀客稀客”,作着揖一路小跑着谄媚地迎上去,“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小店今日能迎来西门公子。”
那西门公子对掌柜的说话听起来还算客气,“掌柜的忙吧,我来瞧个人。”
此人名叫西门坛,是当地县令的独子,认了朝中年纪还没有他爹大的高官为干爷爷。仗着干爷爷和亲爹,鱼肉乡里,无法无天,无恶不作。
三个月前看中了一个富户人家的小姐,那家人不依,他带着衙役冲进人家家中掳了那姑娘就走,戏弄之后一箭射死!还寻了个借口把那富户下狱,吞了人家家产。诸如此类的暴行不胜枚举。
今日是家丁为讨好他,藏身在桃花庵近旁,为主子寻觅美色,正挑挑拣拣游移不定哪个更好看时看到了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