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走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汤纳就有点烦躁：“走去哪？我不是跟你讲我被困在这条走廊里了吗？你要是让我走，好歹给点提示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并没有继续纠缠老头的打算。在这一个月的接触中，他知道要是这个老头不肯开口，那天塌了也没用。

不过既然他现在既不会饿，也不会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那汤纳也有的是耐心和老头耗。

他拎起手边的双肩包正打算离开，走到了门口时，身后的老头却忽然开口：“带着这盏提灯，从这里往前数第八个岔路口连续右转四次。这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

！？

汤纳惊喜地转过身，看到老头身前荡漾起一道水波，波浪推着一盏发出明黄色亮光的提灯打在金属地板上。

他没想到这老头今天居然如此慷慨，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将那盏提灯捡了起来。

那盏提灯下宽上窄，呈筒形，只有拳头大小，上端吊着一根铁链用来手提着，提灯的外壳并不透明，发出的光芒全都通过下方的空隙打在脚下。

他看着提灯表面，一种莫名熟悉的即视感涌起：“等等，这个东西不是刚才那盏吊灯？”

他清楚地记得，在把吊灯扔给老头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将吊灯收起来，还故意耍了他一下。而在对话的过程中，那老头似乎也没有改装吊灯的空闲。

但现在，这盏理论上应该缺少能源而熄灭的灯却发出了稳定的光芒。他抬起灯筒看向底部，在刺眼的光团之中，他没看见任何实体的灯泡或是灯芯结构。

汤纳惊异地看着老头，后者的金鱼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这个究竟是？”

“变动层级‘铁锈长廊’的失控实体，‘安保明灯’。”老头张嘴，他的声音似乎混入了一些机械的感觉：“它会将自己伪装成长廊中的一盏普通的吊灯，只有找到它，长廊才会停止变化并产生出口。”

汤纳摸了摸鼻子，直到刚才为止积攒的对老头的不满情绪一扫而空，甚至开始感觉有些愧疚。

原来老头上次让他去找的这盏吊灯就是走出这条长廊的钥匙。这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了点，样子吓人了些，但其实还是非常热心肠的。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没好意思开口问的问题：“老……咳，老人家，请问您究竟是？”

想象中老头呵呵一笑开始给他发神功秘籍或者传授百年功力的场景没有出现。

老者的眼眶中开始闪烁起某种奇异的光，他直勾勾地看着汤纳，盯得汤纳直感觉浑身发毛。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一种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异味。

汤纳耸动喉结，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却看到老者那枯树皮一般的皮肤逐渐开始发生变化：它先是变得逐渐光滑，表面像是披上了一层合金般反光的薄膜。接着，皮肤下那些凸起的青筋和血管在汤纳的视线中开始变形、膨胀、延长，变成了一条条青红色的电线，电线的上端与老者下垂的手臂融合在一起，一同变成一根巨大的金属管道，插入下方的水面。

汤纳猛抽一口气，“蹬蹬”向后退去，背“铛”一声撞在了入口铁门上。

老人浑身的金属化仍在继续，脸部的肌肉开始崩解，鼻梁下陷，与嘴唇一同褪去颜色，血肉凹陷，变成一只金属的喇叭。

他圆瞪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一只眼睛向下挪动，变成了一块闪烁着无数文字的屏幕，一只眼睛留在“额头”上，变成了一个黢黑浑圆的摄像头。

摄像头外凸的镜头直勾勾地对准了汤纳，他感觉自己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你，你究竟是谁……什么东西？！”

已经完全变成一台电脑的“老人”不再出声，但在由一只眼睛变成的屏幕上，文字抖动变化，最终稳定下来，形成了一段由汉字书写的、汤纳能够看懂的信息：

“失控物1722:管理员计算机

1722是一台形态特殊的一体式计算机，高143cm、长45cm、宽30cm，由一块嵌入式显示屏、一枚前置摄像头、一个音响喇叭和两侧柱状的电路及散热器组成。

从外观上看，1722像是一个消瘦的男性老者，且在使用者操作过程中表现出一定的人类智能。1722可以利用屏幕下方的喇叭与使用者进行交流，并通过屏幕上方的摄像头观察环境。1722的声音接近老年亚洲男性，喜欢开玩笑，但更多时候，1722只会通过屏幕显示文字的方式进行交互。经流程T测试，与1722的摄像头进行对视可以增加其通过声音交互的概率。

1722必须保存在由特制的液金散热溶液积成的水池中，两侧的电路柱和散热柱必须有超过40cm的部分浸没在液面以下，否则1722将以12小时为单位迅速生锈并损坏。”

看到这里，汤纳下意识低头看向那片一直被他以为是污水的水池，那些浑浊暗黄色的污泥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团团银白色的液体金属，将水质变成了粘稠的乳状。

他的耳边响起喇叭震动时的嗡嗡声，机械合成的老人声音响彻小小的房间，那是记载了1722的文档的最后一段内容：

“以流程D对1722进行测试发现，1722可以检索到人类历史目前发生过的一切已知信息，也可以结合1722自身的人格特质对未来做出预测。但1722的使用者会在交互过程中产生无法抑制的饥饿感和疲劳感，三位测试人员均在交互测试中陷入睡眠，并在醒来后过量进食而呕吐。流程D测试显示，使用人员产生的饥饿感与疲劳感的强度与和1722的交互时长呈正比，与自身的休息情况呈反比。”

那个老头，或者说变成了眼前计算机的老头，就是失控物1722！

他一直在和一台计算机交流！

汤纳的疑惑突然解开了：难怪和这个老头对话需要“特殊的方法”，原来是用来激活计算机的！

想通了这一层后，汤纳不知为何冷静了许多。

1722在将记载着它自身信息的文档展示出来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反应，他等了好一阵子，又尝试着用对视重新唤醒对方，结果徒劳无功。

他也考虑过要不要进入那片冷却液池里，直接操作对方，但最终没能鼓起勇气。

只要盯着那块曾经是人脸的屏幕，汤纳就会想起对方的容貌逐渐转变时五官扭曲变形的过程，身体也本能地排斥接近它。

这就是失控物，诡异，神秘，猎奇。

又研究了好一阵子之后，汤纳最终决定放弃，拎着背包和提灯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开始按照1722的指示在布满铁锈的金属长廊中寻找着出口。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布满老旧的管道和电线，上方的顶灯有规律地闪烁明灭。身后时不时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和水滴的回响。

滴答、滴答。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仍然在极速跳动，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