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荡了很久。

并非比喻，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揉碎，再均匀地弥漫在宇宙空间。

他看见数十万亿亿计的恒星，其他天体亦数不胜数。这数字大到天文学家用常规方法写在纸上都会麻烦到降低口头素养。

好在有科学计数法的存在，大约是十的二十一次方。

人类的大脑不可能储存如此庞大的信息，少年尝试回想自己的记忆，好吧，唯一印象清晰的只有不到十颗星球。剩下的则完全没留下印象。

不应该。少年想着，人类的大脑哪怕不能记住全部，但至少也会模糊记忆一些漂亮好看的天体。

完全没有印象……就像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块小面包一样，非常不负责任。

少年自认为还是有担当的，所以一定是自己的大脑出了一些问题。

少年似乎发现问题在哪了……

他哪来的大脑？

不要说大脑，就连自己是否还算个人类，都无法确认。

既然不是人类，那么自己对「大脑」和「人类」的概念，又是从何而来？

少年开始了思考，少年放弃了思考。

不行！

自己的思绪乱得像缠在一起的充电线，根本无法进行更加深入的逻辑推理。

然后，一行他能够读懂的文字凭空出现在他的思维里。

「编号37适性量子波包已进入1号捕获阱。」

少年不懂这句话包含的术语，不过至少知道，他这个样子，一定与发出这句话的人有关系。

少年感受不到说话者的存在，但既然那人厉害到能凭空在他的思维里留言，一定也能够看到他的思维。

于是他挤出了一个念头。

「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没有回答。

他挤出这个明晰的念头，让他产生了一种名为「疲累」的感受。这感受让他发不出第二个问。少年感到了恐惧，他一点也不了解那个神秘的说话者。

「解析完成，波包扩散率90.82%，心智丢失率55.46%，记忆丢失率98.63%。」

「判断为中度波包丢失，逆向修复开始。」

少年慌了，他知道那个神秘说话者要对自己进行不可名状的改造，而自己毫无拒绝的余地。

「等等，那些我记不住的恒星是怎么回事？」

少年用尽力气问道。

然后，他就忘记了关于恒星的问题，忘记了关于思绪曾经飘荡在宇宙空间这回事。

与此同时，少年熟悉的另一份记忆，作为人类的记忆逐渐浮现。

他叫游旭，并非少年，而是一名成年上班族。人生算不上波澜壮阔，像普通人那样喜怒哀乐。如果不是那场地震，自己也许会平淡地过完一生。

地震让他平淡地过完了半生。

游旭想起，他顺路接邻居的女儿放学，却一并被压在了坍塌的建筑废墟下。

女孩的身子娇小，即使在密闭空间中也稍显宽裕。

起初，女孩很乐观，甚至给他唱歌，这让他感到欣慰。

虽然是消耗体力的行为，但绝非无用。心理因素也是保证存活的一环。

一小时后，女孩逐渐安静下来，游旭感知到她的呼吸急促，心跳迅速。

小孩子对空气质量的要求高于成年人，在这片狭小的密闭空间中，女孩率先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女孩的意识已经模糊，游旭用他当时还存在着的大脑思考着自救的方法。

游旭再次用力顶住钢筋混凝土板，也许是因为女孩生命危急，他使出比起初体力充足时还大的力气，竟然把头顶的钢筋混凝土板扳开了一条核桃宽的缝。

但只是扳开，不出几秒，他就不得不松开手，随着响声，那缝又绝望地合上。

等到双臂残留的痛觉稍稍减退，游旭再次尝试。

这次扳开了一条豌豆宽的缝。

比上一次扳开的缝窄。

就这么几秒，这么狭窄的缝，漏进来的空气连行动所消耗的氧气都不足以补充。

这样下去，女孩会死，而他自己也会在半小时内窒息。

这是最绝望的情况：隔绝空气的板材并非完全不可撼动，而是恰到坏处地让人能使劲扳开一小条缝隙。仿佛近在眼前的生机遥不可及。

救援队能在半小时之内发现他们吗？

游旭没有选择相信奇迹。面对天灾，现代社会的反应很快，但远远不够快。这就是哪怕人类已经步入信息时代，天灾仍然被称为天灾的原因。

但是，人有人能做的事。

游旭借着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观察四周，发现坍塌的结构是不稳定的四边形。正是因为这个形状的结构性质，他才能以人力堪堪扳开一条通过空气的缝隙。

如果有个什么东西固定住那条缝隙，便能有持续的新鲜空气进入。

说干就干。

游旭摸索着，找到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他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无法一手扳开钢筋混凝土板，一手把石头塞进缝隙作为支撑。

双手的力气都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单手。

他尝试着双手扳开板材，用头颅把石头顶进缝隙，但因为发力姿势不对，板材纹丝不动。

好吧，人力终究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游旭泄愤般把石头狠劲砸在板材上，同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以游旭残存的力气，绝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游旭仔细听着，随后弄清了声音的来源。

不是救援车辆发动机的轰鸣声，而是余震。

密闭空间产生轻微的震颤，上方掉下少许灰尘和沙土。

游旭的瞳孔突然扩大，这是紧张的表现，他想到密闭空间并不稳定。

如果余震导致废墟垮塌，那他和女孩就不会因为缺氧死亡，而是直接被压死。

其实，还剩一个办法。

他看了看女孩，把她轻轻地抬到刚刚打开过的缝隙边。

他把她护在身下，最后一次使劲扳开板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