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人间做了一个梦。
虽说是梦,但回忆掺了大部分内容。
她梦见高二的春天的某个下午,自己正在教室里边写作业。趁着下课时的混乱,隔壁班一男生跑进教室找她帮忙。
这人是她的初中同学。男生双手合十,一脸苦相——只为了帮别人借钱。
借钱就算了,还要她亲自送去。
许人间不解:“不是你帮他借么,为什么不你去给他?”
男生立刻支吾起来:“我那会儿……呃……要去政教处交课堂日志,学习委员事儿多嘛哈哈……”
“那你也能交完再去啊。”
“我……还要去帮忙清点试卷!”
“也耽搁不了太久。”
“呃……今天周五,我得收作业去应付检查!”
“……”
哪儿来那么多事儿,还都聚集在今天下午,许人间愈发疑惑。
见推脱不了,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第二节课一下课,许人间赶紧出了教室往楼下跑。
“就一块钱,不多的!”
“他会在高二楼后边等你……”
“……越快越好,谢谢谢谢!”
脑中又响起男生的声音,许人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困惑逐渐加深。
到底是谁没事借一块钱还要别人专门送去。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许人间脚步放缓,忐忑取代了疑惑。
高二教学楼背后是学校里混混的常顾之地,她这才意识到,此趟过去运气好倒不说,倘若运气不好惹来那些人的纠缠,后面不知道多少天得过不安宁。
许人间捏紧手里的硬币,继续往前。
又走了一段距离,她发现这里安静得反常,平日里不良少年们的咒骂声尽数消失,以至于让一道道规律的击鸣金属的声音逐渐清晰。
绕过墙角,靠在墙边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还没歇住脚,却听当啷一声,随即一枚硬币滚落在她脚边。
许人间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抬头想看清那人长相——
闹铃声忽然贯穿耳膜。
她在被子里挣扎一会儿后才掀开一角,伸出手摸索到手机,关掉闹钟。
惺忪中起床,许人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日历,捂脸叹气。
-
“纪钟谙!”纪年站在院子里,冲着楼上靠右的紧闭的窗户喊道,“臭小子还赖床呢?!几点儿了都!”
没一会儿,窗户被唰地一下推开。
“您多精神呐!”纪钟谙顶着一头乱发,满脸不悦地撑在窗户边,“全国人民都得向您学习!”
纪年啧声,把铁锹插进刚松过的花土里。
“阴阳怪气什么,下来干活!”
纪钟谙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消失在窗口。
纪年本想再催两声,抬头却见窗口没了人影,然后便是从身后传来的拖鞋的踢踏声。
纪钟谙直接抬脚跨过花园的矮栅栏:“又倒腾什么呢?”
“你个讨打的,旁边儿不有门儿么?!”纪年瞪过去。
“来了就帮忙移盆。”纪年拿过锄头,一点点地刨坑,“这几株茉莉种盆里长势不好。”
接着,他又开始碎碎念:“现在栽进土里,没准今年夏天就能开花。”
纪钟谙看了看纪年佝偻的背,在絮叨中蹲下身,搬过花盆,慢慢地从里移出花株,仔细检查有无烂根后,才放进纪年挖好的坑中。
忙碌之隙,纪钟谙又瞥院子里的花团锦簇。
他所清楚的纪年的爱好并不多,种花养花算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乐意坚持也最擅长的事。
纪钟谙忽然想到什么。
“花店呢?”
纪年没多大反应:“请人打理着的。”
“请人?”纪钟谙停下手里的活,“真当终身产业了啊?”
“关你屁事儿。”
“……”
两人沉默一会儿,纪年栽完最后一株茉莉后才正眼看他。
“哟,咱少爷体恤民情呢?还关心起花店了。”
纪钟谙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没吱声。
纪年终于忙活完,拍拍裤脚起身,拎着工具往房子旁边的杂物间走。
“想过去就过去,搁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
将纪年渐远的话语声收入耳中,纪钟谙凝视茉莉叶上附着的水珠思忖良久。
为找工作而奔波的一个多星期,没换来一个录用通知。
于是他到底还是想到了纪年的花店。
倒不是一心为钱,毕竟纪钟谙没想过在沛榆长久待下去。纪年的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一旦归零,他也没了留在这里的意义。
但纪钟谙只知道纪年得了骨癌,并不清楚真实病情,纪年也死咬着没松口。
他试过强行把纪年带去医院了解情况,但老人家不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就是消失大半天直到纪钟谙放弃才现身。
这样一来,纪钟谙某天终于上了火气,冲消失一天才出现在客厅里的纪年道:“你能活多久总得让我有个数吧?”
纪年翻看着桌上纪钟谙为面试而拟的简历,轻描淡写:“等你找着事儿干再说。”
虽为他的固执而头疼,但那句话也给了纪钟谙动力,于是他预期着,只要找到了工作,纪年便能妥协。
他不想在或快或慢的时间里腐烂自己,或者为纪年抱守无济于事的悲情。
他只想替十八岁的自己弥补些什么,所以纪钟谙计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