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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人间起身,牵住一个小女孩的手刚要走,先前调皮的女孩轻轻扯了扯许人间的裙尾。

“许老师。”女孩仰起笑脸,向许人间递上手里的东西,“琴盒。”

许人间含笑接过,将其背在身上后又揉了揉女孩的头。

“谢谢你啊。”

忽地,许人间像是感应到什么,扭头往对面桥道口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男子的背影逐渐远去。

无缘无故地,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没多想,引着孩子们桥下走。

直到夜色乍现,纪钟谙才在自家院子外站住脚。

目光掠过爬满牵牛藤的铁栅栏,院子里锦簇的月季也惹眼。大概是下过雨不久的缘故,露天闲置的小圆桌上还有积水。

没怎么变,他想。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

纪钟谙移眼至面前的铁艺大门,再向下看,定睛。

一束包装精美的向日葵静静地靠在门前。

纪钟谙弯腰拿起花束,试图弄清它的来历。

然而送花人并没在花朵间留下任何卡片或痕迹,反倒是纪钟谙拨动向日葵耷拉下的花瓣时,反应过来这花可能被搁置已久。

他盯了花束几秒,反手扔进门外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随即从包里摸出钥匙。

刚对准锁孔,纪钟谙一怔,下意识抬头往二楼左边的窗口望去。

窗口敞开,窗内的帘子却掩得严实。

纪钟谙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把钥匙穿进锁孔,一拧,果不其然——

门开了。

走进房内,纪钟谙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环视一圈寂静的屋子,扯开嗓门喊了一声。

“老头儿!”

无人应答。

纪钟谙不以为意,晃到厨房门口,拉开冰箱门,又喊。

“纪年!”

还是没人应。

“面皮里边儿加蛋?”纪钟谙从冰箱里拿出面皮袋和一棵半蔫的小白菜。

“加白菜叶儿!”

终于,楼上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紧接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纪钟谙往来人方向淡淡一瞥,而后转进厨房。

“到点儿了也不知道吃饭。”

纪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扶着楼梯慢悠悠往下走。

“做饭的这不上门儿了么?”

纪钟谙站在流理台前,择菜,起锅烧水,配料,全程背对纪年,不出一言。

纪年靠在厨房门口,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与昔日少年的身影重叠,却又在晃眼间割裂,留给他一个陌生的背影。

“听你妈……”纪年把拐杖抱在胸前,刚张口没吐几个字便顿住,斟酌片刻后才续上:“听你亲妈说,你去国外创业了?”

“嗯。”

“砸了?”

纪钟谙手上动作一停,没应。

“哼。”纪年转身往客厅走,“就知道你小子没什么出息。”

纪钟谙还是没说话,直到做好饭才端上碗出了厨房。

暖色灯光下,两人在餐桌前对坐。

纪年没急着动筷子,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后又问:“你亲爹呢?”

“朔柳那边儿。”纪钟谙夹起煎蛋咬了一口,“跟几个老头一块儿搞什么慈善去了。”

“有钱人过得就是快活。”纪年悠悠道。

话音一落,屋里好长一段时间陷入沉默,只剩筷子磕碰瓷碗的声音。

“你……”纪钟谙抬眼,先开口打破沉默,“情况怎么样?”

纪年挑出最后一片菜叶送进嘴里,轻描淡写道:“烦不了你几个月。”

纪钟谙被这话掐断话头,自吃完饭再到楼上卧室里躺下,再没跟纪年多说一句。

“他时日不多了,去看看他吧。”

昏暗房间里,纪钟谙仰躺在床,脑海里回响起杜苓的话,与此同时,陈致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浮现而出。

杜苓和陈致知即纪年口中的“亲妈”“亲爹”。

人在静下来时总会被自己的杂乱念头扰得不安宁,纪钟谙同样心烦意乱,连着翻了几下身,最后从床上坐起,打开台灯,茫然环顾四周。

目光在挂有相框的墙上停住。

醒目的是他和纪年的合照,纪钟谙清楚记得,那会儿他才小学六年级,碰上他参加县级中小学生作文比赛,还拿了第一名。纪年乐得不行,现场便拉上他合了张影。

与其说是拉上他倒不如说是拎上他,纪年年轻时并不矮,合照里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衬得臂弯里的少年格外瘦小。

纪钟谙想起今天见到纪年的第一眼,也从那时他就在想。

纪年,好像矮了些。

愧疚连同躁意一起从心底升起,他将目光移到一张毕业照上。

起身取下相框,指腹抹去装裱玻璃上的薄灰,纪钟谙找到人群中的自己,在少年的脸上打量须臾,倏忽轻嗤一声。翻转过相框,看到背面的东西时,他呼吸略滞。

一张校牌完好地被卡在相框背后。

校牌上的大头照和字体尚且清晰——

“湛桥市沛榆第一中学”

“高2011级(3)班”

“许人间”

看着照片里少女青涩而明媚的笑靥,纪钟谙想起天桥上的许人间和孩子们,一瞬间,所有遗憾仿佛成了形,重重地压在他心上。

而那遗憾,即十年前的少年。

一个人的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