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反应了现实中最真实的恐惧,这恐惧你以为你已经远离,你已经来到了黑暗无法笼罩的阳光下的现实。但梦境中不可抗拒的恐惧感还是提醒着你:那些我们以为战胜了的过往,其实只不过是一种逃避。
辛雨蕾没有告诉郑怀均的是,在那次逼真得像现实那样的幻境里,真正令她恐惧的、令她事后不想再回忆的并不是那些宏大而绝望的画面,而是她在幻境中看见了幽灵般紧追不放的过往。在她经过其中一间教室的时候,仿佛油画《纳斯塔基奥的故事》正在里面上演,那是一个诡异的重复播放着的画面。
她看见了自己的姐姐被杀死在那间教室。教室里的她依旧是十三岁时死去的模样,一个不祥的数字,她就坐在教室第三排的椅子上。雨蕾看不清那个杀死姐姐的人的脸,甚至连他的体态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形轮廓,将他的双手缓慢地缠绕在姐姐的脖子上,一点点地收紧、收紧...姐姐意识到了之后已经为时已晚,她的双腿不断地乱蹬,唾液往下淌着,仿佛溺水者。最终她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重心失衡而往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场景与七年前所见的几乎完全一致,除了这个场景原本应该是发生在家中的卧室的。包括教室后门突然跑进来几个人,那些人分别是母亲、自己、还有于四年前在事后的郁郁寡欢中死去的奶奶。这场飞来的横祸给这个还算富足美满的家庭带来了不可弥补的重创,家人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只要稍微谈到便会岔开话题,这件事发生之后便举家搬到了城市相隔遥远的另一个街区。
但如今它却以一种极其直观而残暴的方式,不漏过一点细节地完整地复刻在了雨蕾眼前,仿佛一种精神的凌迟。辛雨蕾拼命地拉拽着门把手,却怎么也无法打开教室的门,最终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划过那如百合初绽的脸...
窗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蝉鸣也没有。只有一片史前就存在的天空,以一张无喜无悲的淡黄色表情横亘在她的背后,如此超然物外。
有巨大的声响出现在远方的天空上,要打雷了?不是...那是某种怪物嘶吼的声音,但到底是怎样庞大的生物,才能发出这种震慑天地的如同雷暴一样的吼声?
随后她看见了天使,那本是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生物,但如今的祂却如同祭品那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雨蕾震骇过后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想到广场上去看看,结果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在这片处于梦境和现实的中间地带里,后面的事就是她和怀均所共有的秘密了。
“好漂亮啊,那个女生。”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一个男生和同伴的窃窃私语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这已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议论。
“嗐,我好像还在光荣榜上见过她呢。”男生的同伴这样说道。
“不会吧...还是个学霸呀,你敢不敢上去搭讪?”
她加快了脚步。脑中突然想起文学社的事务。最近她已不再参加社团活动,听一个乖乖牌长相的师弟说最近社团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她没有追问。
自己已经快毕业了,社团的管理权应该逐渐过渡到下一届学生的手里,在她还在社团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感觉到内部的暗流涌动、权力之争,其实那不过是个只有几十人的小集体而已,谁当管理者有那么重要吗?一些人为了获得下一任副社长的职位,甚至隐隐地给她送礼、暗示,因为她是现任文学社副社长,很多时候一些事务上的流程连社长都要提前过问她。
她家住在市区的一栋高级酒店式公寓里,25层,能俯瞰半个城市的景观。家里现在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住了。父亲的话在十年前就已经和母亲离异,那个男人留给雨蕾的印象只有瘦高得像一根竹子的身材、突出的颧骨、轻度近视以及知识分子一般的严肃气质。据母亲说,父亲是一家中型企业的股东,但这样寡言的男人真的具备成为管理者的素质吗?尽管每年只有几次的例行家属会面雨蕾都会尝试逗笑他来拉近关系,但他并不打算配合。
直到后来,雨蕾发现就连姐姐的葬礼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甚至在那之后他与家庭的关系更疏远了,于是她便推断这人根本就没有感情,就放弃了和他讲笑话的念头了,甚至后来连话都不太想说。
雨蕾回到家,搁下哈密瓜绿的北极狐双肩包,随即换上宽松的格纹睡衣,她在家一向这么穿,即使是穿睡衣她也依然是俏丽的。雨蕾是理科班的学生,她并不像大部分女生那样喜欢看青春恋爱剧场,她的口味是《哈利波特》、《魔戒》和《冰与火之歌》,甚至还看过半部《大明王朝1566》。
也许是遗传父亲的缘故,她的性格也是偏冷的,看到意料之外的事物的第一反应是审视并分析,而不是惊讶。她在这几天里都有思考过关于那个幻境存在的多种解释,譬如自己会不会是掉进四维空间里了、又或是无意中接触到了多元宇宙的缝隙,于是进入了另一个平行宇宙等,只是这些都无从证实,毕竟那个幻境没有再出现第二次。
“雨蕾,吃饭了!”雨蕾母亲陈麝月的声音在客厅里传来,今天的菜是青椒炒牛舌、以及五指毛桃排骨汤。
“最近三模的成绩怎样呀,蕾蕾?”母亲这样问道,语气听不出来对女儿的紧张。要是换了个人,譬如在这里坐着的是怀均和他的父母,那么估计晚餐就成了一顿鸿门宴了。
“嗯,正常发挥吧,635,年级排第7。”辛雨蕾不动声色地说着,随后夹起一块牛舌放进嘴里。
“不错呀蕾蕾,要继续保持,你爸当年也是个高材生。”
“哦。”她没有表明真实态度,事实上她在想高材生又怎样?他关心过自己孩子的生活吗?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吗?甚至于父亲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失败的男人,无论生活、性格,都是。
“别嫌妈妈唠叨,妈妈也是关心你。蕾蕾要什么礼物呀?妈妈想送你一个HERMES的手提包,我已经挑好了,女孩子到了十八岁,也该懂得打扮自己。”陈麝月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