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这名老人抬手一挥，将整条江水刹那间截作两半，露出江底湿润沙石。他没理会呆若木鸡的徒弟，继续淡然说道：“为师今日开江送行，徒儿且去名扬天下！”

话音落定。

少年如梦初醒，恍惚间一步踏出。

狂风骤掠耳畔，沈遥风趔趄后站稳，猛地回首眺望，只见老人已遥遥隔在对岸，脚下江水滚滚东流。

少年忽然有些想哭。

但很快，他听见师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徒儿，没逛过怡红院可不准回来喏！”

沈遥风一愣，红起脸扭头就走，走时也没忘记往地上吐口唾沫。

少年走远了。

望着徒儿的背影，那老人似乎有些怀念，看了看他的右手掌，最后缓缓握拳负于身后，静感清风拂面，口中喃喃道：“半甲烟云，匆匆而已。”

《翾史·圣武本纪》曾载：“承天元年春正月庚寅，帝征江南，以靖梁国公之乱。及江州，闽水滔滔，横亘前路，帝之征旅，莫能渡也。流火天军上将沈太岳出列排难，挥袖间，江水为之横断，滔滔之势，泯为陈迹。梁卒睹状，咸惊惧而色变，萌遁意焉。俄而狂风骤起，梁师之矢，竟弗能近御军之毫末。遂从容而渡，其间旌旗蔽日，鼓角喧天。迨于南岸战，挫其锋，奋击而胜之，枭首三万有奇，威势震慑乎江左……未几，梁国公授首，乱悉平。”

萧萧江风中，老者抚着雪白长须，忆起了当年梁国公伫立城头的身影，那个太重情义的男人最后用尽全力地朝苍阳皇帝发出了一声怒吼，随即带着悲愤与不甘一跃而下。

坠落时梁国公或许会想起丧命于“朱雀门之变”的废太子秦业炆，他们曾携手而行，徘沓春色，也曾对弈亭中，谈笑风生，然而这位至交好友却在三个月前的某夜，被亲弟弟亲手洞穿心胸，夺去了皇位。

蚍蜉撼树，明知不可而为之。

梁国公陈西烈不是懦夫，他身上流淌着翾初名将的血，要壮烈地死。

可他也未能如愿。

那日万军阵前，身披金甲的苍阳皇帝大笑着挽起逐日弓，一箭将他钉杀在城墙上。

“多少事，俱往矣……”老人慨叹道。

他抖了抖宽大衣袖，转身离去，高声唱起一首古谣，起势极壮，却隐有戚戚之意：

春正好，

仗剑游，

独上高楼，

杏花吹满头。

然三十年转眼，

八万里回首，

杏花换风雪。

吹满头，

吹断平生少年意，

吹来豪杰千秋愁。

忆昔复忆昔，

笑叹又笑叹，

奈何韶华事，

万古作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