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了她的银子,看着她道:“你要离京?”
果然被他猜中了。她是真打算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第一步是从他隔壁的宅子搬走,第二步是从京城搬走。
她如今买卖顺遂,又同左家断了关系,没有什么要牵挂的事情。
她果然是功成而准备身退呢。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等看到她发红的眼圈时,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他多么想点醒她,同他定亲的那个人,就是她啊。
然而事到如今,离他抢她,只剩两日。后日夜里,他便能搂着她睡……
他极其艰难的阻止了他自己想招认的念头。
好吧,他又要骗她了。
且骗的极其彻底。
他知道她痛恨他骗她,只有等日后他好好赔罪。且此事上还有他岳母大人相助,届时他多多求求岳母,帮着他哄一哄她。
他被即将而来的美事想的心里又活了过来,看她远远抵在花园栏杆处,险些将整个人都塞进栏杆顺着花园逃开,他便再不逼迫她,只道:
“青竹请封之事,你做的极好。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花园拐了几拐之后的偏殿处,年轻的少女怀着宁死不屈的心思,跪在皇帝面前。
她低垂着脑袋,只将目光停留在面前人的黄稠靴面上,却也能感受到那人雷霆的怒火。
她一动不动的跪着,皇帝也一动不动的站着。
两厢里都这般犟着,不知过了多久,站着的那人方冷冷道:“你处心积虑求了个公主名号,就是为了一介鳏夫?”
青竹身子一抖。
他逼近她,一把将她提起身,揪着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朕哪里不如一个鳏夫?”
他的面孔紧紧抵在她面前,眼中赤红,仿佛含了万丈的怒火,随时要将她燃烧成灰烬。
她身子抖的险些要跌倒,他一瞬间便将她压在树身子上,一把撕开了她的衣领。
初冬的日光打在她面上、她颈子上、她胸前的一抹风光上。
她带着朦胧的玉光靠在树上,咬着牙关,紧紧闭着眼睛。
她时时含笑的杏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
那泪水只顷刻间便掉到了他手背上,仿似铁水一般,烫的他的手一颤。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咬牙切齿道:“说!”
她缓缓睁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我阿姐曾对我说,一个人寻找另一半,都要能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用不着日日见了他要下跪。如此才称的上伴侣,而不是奴隶。”
他冷冷道:“朕准你不跪朕,无论何时都不跪朕。”
她喘了口气,续道:“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即便是她,从有孕到生产,长达十个月,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陷害着,只想让她在生子当日一尸两命……”
他立刻道:“已将相关人等拘了起来……”
她反问他:“便是这般又如何?如果皇后当日不是福大命大,那些人已经得逞,便是事后被拘,已死之人能复活吗?”
他一滞。
他自然知道后宫倾轧。
便是他身为皇子、太后当年还势微时,不是没有卷入过后宫倾轧。
他自小便想着,他今后要保护妻儿,让他们远离伤害。
他看的清楚,隆恩盛宠的那个,要么是活的最好的,要么是死的最惨的。
所以,他雨露均沾,对哪个也不过分喜欢。
他以为他做的很好。
她抹了把泪,看着他道:“我惜命,又善妒,我不想同旁的女人争一个人。我只想我的男人,属于我自己。”
她豁出去问他:“皇上若能散了这后宫,只留我一人,我便即刻进宫。你能吗?”
他怔忪当场。
原来她是这般女子。
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他想着,她天真纯良,对人无害,定能同旁的妃嫔和睦相处。
他多宠她一些也无甚大碍。
然而她要的,显然超出了他能给的。
他咬牙切齿,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嘲讽:“你以为你是谁?”
她点点头:“民女出生卑微,实实配不上皇兄九五至尊……”
她的一声“皇兄”重新将他激怒,他立时一扬手。
她趁机冷冷道:“我喜欢的那个他,从来舍不得打我!”
他的手再也挥不下去。
很好,很好。果然,她给她自己寻了个好归宿。
他咬牙切齿道:“今后莫进宫,朕不想再看到你。”
她跪地接旨的一瞬间,他已极快的撩开衣摆远去,与他曾在雪天里见到她衣着单薄时的步伐,多么的相似。
离宫的骡车上,芸娘唏嘘道:“他果然是位明君,可惜了……”
青竹喃喃道:“今后阿姐不好进宫赚银子,是我牵连了买卖。”
芸娘摇摇头道:“经过皇后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要想活的清静,无论是姻缘还是买卖,最好还是离宫里远着些……”若一个站队不慎,便要引火烧身,九族俱诛。
日头和暖,骡车径直停去了好春光。
铺子里买卖如常,柳香君披头散发坐在院里,一脸的郁郁。
见了芸娘,她立刻窜过去,央求道:“东家,给罗家的汉子寻个差使可行?”
芸娘惊道:“你同罗大郎搅和到一起了?”
柳香君被噎的回了房,等气消了方寻摸了过来,央求道:“那罗大郎没个差事,整日流连在后院,我这衣裳没发穿啊!”
芸娘瞧她果然一扫平日的风骚暴露,将衣裳裹的严严实实,仿似真成了一位良家妇人。
芸娘觉着她说的有道理。
等柳香君替她唤来罗大郎,她便问他:“你可有何打算?我这里倒是需要车夫的活计,不晓得你可愿意?”
罗大郎立刻点头:“东家便是不寻我,我也想去寻东家。”
他坐在了她对面,一边思忖着一边道:“我胸无大志,离家好几年,只想着好好守着妻儿。这车夫的活计极好,她整日要去帮工那处,每半月鞋底子就磨薄的只剩一层。我当车夫,能免了她的辛苦。”
芸娘笑道:“你疼罗大嫂固然没错,可你这假公济私可不行,我却不是要给你媳妇儿配专车。”
罗大郎立刻醒悟过来,羞愧的摸了摸脑袋,讪讪道:“我一切自然是以东家为准。”
芸娘点点头,又唤了罗大嫂进来,同两位道:
“罗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我一生都记得。但,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请二位将两件事分开,切莫恃宠而骄。如若在买卖上起了一丁点儿心思,莫怪我心狠手辣。”
两人连道不敢,芸娘这才掏了银子,对罗大郎道:“你今日便去买了骡车。日后,罗大哥白日都在永芳楼听差事,只有夜里才回来此处歇息。另一位车夫会专程在此处听差。”
她一笑:“你的媳妇儿,只有旁人疼惜了。”
至于柳香君的住处,多了一位罗大郎,柳香君自然不适合再同罗大嫂住在一处,唯有为她重新赁个宅子,让她带着永常住过去。
如此有妓子寻她,也用不着来好春光同正妻们打照面,直接寻去宅子便可。
芸娘将打算告诉柳香君的时候,便将离京之事告诉她:“……这京里一摊买卖,我各自有托付的人。你除了顾着青楼的买卖,生产方面,也要盯着。如若罗大嫂有不妥,即刻向青竹传信。”
柳香君急道:“怎地说回江宁就回江宁,此前一点儿预兆也没有。”
她自然是不能跟着芸娘回江宁的。她还未寻见她那苦命的娃儿呢。
芸娘不欲多说,只道:“你自己去赁宅子,如今你手里银子多,又得了皇上的匾额,算个有头有脸的人,自然得住的像样些。再买几个丫头,该享受便享受。”
她从她自己的境遇出发,便希望人人都能姻缘圆满,建议道:“你才三十来岁,若有好人家的男子看上你,你便大胆跟了去。”
柳香君见她竟似交代后事一般,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温柔,心里一酸,不由红了眼圈。
芸娘被抢亲的前一日,李家早早便开始了忙碌。
芸娘同青竹起身时,李氏已将请帖写了十来个。
那请帖上事由写的含糊不清,只说李家要举办宴席。
芸娘奇道:“家中有何事?竟然要大张旗鼓请人吃酒?”
李氏吱吱呜呜道:“上回替你阿婆过寿过的极随意,冬日事少,重新办上一回。”
芸娘失笑。
阿娘简朴了这么多年,此时竟才培养出一丝财大气粗的味道。
她自然双手赞成:“办,办的越大越好。”
只是,明儿便要办酒,今日才送请帖,来得及吗?
她上前一张张看过请帖,又大惊小怪了一回:“柳香君她们都要拿请帖去请?随便传句话不就行了?”
她极主动的为她阿娘梳理着宾客名单:
“安济宝也要请,他替阿婆诊病,出了大力的。”
安济宝?李氏心虚的瞟了眼芸娘。
安济宝可是主动请缨要为芸娘调配药物,将她药倒的药物。
芸娘便抬头看着李氏。
李氏一咬牙,写。
“还有王家太婆,张家婶婶,蔡家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