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下,一队穿着灰白制服、袖缠黑色丝带的人列队下了大巴,整齐划一地走在山路上。最前面的人戴着极为醒目的荧光粉眼镜,捧着骨灰盒,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往山顶走去,身后的长队竟然没有一丝噪音。
他们的目的地是公墓另一侧,没有家人的异能者专属的墓穴。
傅岳经历过十几次这样的事,她向来排在队伍末尾,很少以这个视角看见队伍的全貌,看到队伍最前面的核心层异能者。不过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只有位置先后,神情没什么区别,毕竟基地异能者最多时也只有一百个不到,死去任何一个,对他们都是相当重大的损失。
焚香,念悼词,吴顾的声音借助风传递到队伍最后一人。傅岳在模糊的官腔里低下头,已经有些记不清这个粉色的男人是什么时候成为领导、建立起约束异能者的秩序的。
不过这样很好,作为曾经生长在红旗下的学生,她喜欢这样的秩序。
她经历过最初的混乱时期,后来也出过外勤,去过周边几个不在基地管辖下的聚居点,总觉得基地里的普通人过得才像个人。
哪怕工作确实辛苦,环境确实危险,可吃穿总是能分配到每个人手上,真正的危险也会有异能者处理。留在基地的异能者都承认共同的理念,和基地的法律,不当土皇帝,不会出现随便残杀普通人的情况。
等有机会,她会申请去Z市,然后去北边的Y县,把自己的父母接过来住。异能者的直系亲属是有补贴的,哪怕她只是低阶异能者,父母不能工作了,补贴加上她的工分也能养他们一辈子。
“一般来说,只要Z市没有被天灾直接抹平,有家族帮衬,活下来的概率挺大的。家里很多亲戚都住在一起,Z市也维持了一定的秩序……”
傅岳脑中浮现出过年时一大家子亲戚热热闹闹的景象,想起爷爷奶奶和侄女一起拍照时自己学到的四世同堂的吉祥话,想起爸爸在厨房忙碌时飘出的菜香,想起妈妈让她在洗碗和带弟妹侄子之间选择时的揶揄,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些悲伤。
“至少能活下来一两个吧……”
在她还在回忆父母音容时,队伍动了,每个人都要到死去的同志墓碑前敬礼。她随着队伍慢慢向前走去,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死的是谁,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以她脸盲的程度,记不得名字和人脸确实正常,可连职位或者异能种类都想不起来,不太可能。
她起码该记得死去的那人是三大类异能者里的哪种。
越往上攀登,身边的雾气越重,阴冷潮湿的气息淹没了肺部。傅岳看着前方的身影,看着白色的雾气擦去山头,擦去眼前那些黑色身影的上半身,她的心中也如同被擦去了什么,变得和雾气一样空茫。
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被雾气擦去了,只有傅岳自己,和一座还没封上的新坟。
一只青灰色的手从墓碑后浓重的雾气中探出,这只手上沿着血管爬满了粗细不一的白色霉毛,形成诡异的网状纹路。它略微抬起,抓在墓碑被雾气模糊的名字上。
咔嚓。
青色的手浮起金属质感,石质的墓碑被轻易抓出深刻划痕,彻底辨认不出那个名字。
“Y县的人大概都死了。”
“杨厚在向别的势力提供矿物,他们的矿区死了很多人,不得不去周边的县抓人,Y县的人被杀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新的矿坑里。”
电子合成音在雾气中回荡,墓碑后又伸出一只手,同样爬满霉毛,那只手搭在墓碑上方,用力勒紧。
“那个矿坑是他们自己开采的,违规的,暴雨一来,很快渗水垮塌……”
傅岳自己的声音和电子音慢慢融合在一起,她想起了很多事情。这些记忆渐渐复苏,却失去了附带的感情,只让她念书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对墓碑后的人说着自己的见闻。
“他们想隐瞒,却没瞒住经验丰富的队长,于是他假装和我们起冲突,痛斥我们这些异能者都是被基地洗脑的狗……他在拖延时间,他的手下也早已埋伏好,杀掉了外面接应的小队,然后……”
“然后我们被打散了,我跳到河里,终于逃出来,其他人却不知道怎么样了,”傅岳平静地说,“杨厚是高阶土系异能者,他们还有一个叫做潘苛的高阶金系异能者,围杀的时候,整个厂区的地形都在随着他们的心意变动,天上的闪电像暴雨一样劈下,我能活下来都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其他人或许全死了。”
青灰色的手用力收紧,墓碑在嘎嘣嘎嘣的响动中化为碎石,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