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它便会像顽强的墙头草一样慢慢让坚固的堡垒产生裂缝。
庞青渐渐拾回了练剑的习惯,日日夜夜,只要有他不顺心的时候,就不停地在院子里挥出那套将自己包裹在“流水”之中的剑法。
我越看越觉得累,他倒是很享受似的,一直到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才肯停下。
大雪纷飞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庞青跨过快要没过膝盖的雪地,走到一处门口有着高阶梯的酒馆。前几天江啸在镖局跟这家名叫盼春酒馆的送酒伙计打了照面,马上叫庞青小心着点这家酒馆,疑似是敌对势力的蜗居地点。
“老板,热壶屠苏酒。”庞青这位不速之客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引起了酒馆的骚动。
老板急忙把涌出狂风骤雪的大门关上,挂满歉意笑道:“客官,出入麻烦关上门。”
庞青最近吃胖了些,看起来一脸横肉,加上冷漠的表情,身着黑衣又牵着我这条恶狗,显得十分不好惹。
“这么大个酒馆连个招呼客人的伙计都没有。”
庞青一脸不爽地找了个地方坐。这家酒馆人满为患,他看了半天直接往角落里的桌子走。
坐下后,原本桌子上的两个人一愣,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安槐、孟越两个人,他们还敢留在雪城?后面想到俏娘的手段,寻思可能是真的走不了。
他们看到了庞青背上的剑,认出这是蒋岸从前在镖局用的剑,孟越问:“老兄是绯龙镖局的?”
庞青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抬眼轻蔑地看着二人,看到安槐时,发现他正在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他拿筷子的手随意一指,说:“问你这位送酒的兄弟。”
啊哈,原来往绯龙镖局送酒的伙计是安槐。
孟越疑惑地看向安槐,安槐笑道:“送酒十来天了,都没跟镖头见过几面,就被认出来了啊。”
“诶~”庞青客套道,“什么镖头,我只是暂时管理镖局事务而已。”
“最近生意不景气吧?”安槐说。
“那是。”庞青正说着,酒端了上来,他一挑眉,咂巴两下嘴,快速倒了一碗痛饮起来,“啧,真他妈是好酒啊,哈哈哈哈……”
他说完看着安、孟二人大笑,说:“这酒喝得人倍感爽利!”
孟越摸了摸胡子说:“老兄这爽利二字用得好,让我想到一个故人。”
庞青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佯装自己已然微醺,很快转移话题,说:“这种时候我就很想有个美人在怀,美酒配佳人,才叫真绝。”
安槐很快接话说:“这里是卖美酒的地方,要寻美人可来错地方了。”
孟越“哼哧”一笑,指向另一边的桌子说:“那不就是个女的?”
庞青和我顺着他指的位置一看,居然是福颖,她这丫头女扮男装,显得像个清秀的书童,那一桌只有她一个人,可见出手倒是阔绰,直接包下一桌独自喝酒。
“行啊老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安槐笑道,语调甚是怪异。
孟越哈哈大笑说:“这女的一连来了好几天,估计是偷了家里的钱偷摸来喝酒的,每次都只敢躲在角落的桌子上喝闷酒,要不是这几日腰疼,还真想把她抓来给办了。”
庞青捏着酒杯的手渐渐发白,接连夹了好几个花生米往嘴里放,边嚼边问:“听兄弟口音不像是雪城人。”
“我当然不是雪城人!我是……”
“我们兄弟俩是从淮镇来的。”安槐打断孟越说。
庞青咕噜几声又下一杯酒入肚,说:“淮镇是个好地方,听说四季如春呐。”
“那是。”安槐说着倒了一杯酒细品,“风景好是好,就是匪患多哈哈……”
“魔鸠寨不是早就被王善民大人扫平了么?”
“但魔鸠寨的土匪没有死绝啊。”安槐看着庞青说,幽深的黑眸闪烁出精光。
庞青见他这样,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觉自己腮帮子上长了不少胡茬,扎手得很,他有些烦躁地说:“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哈哈……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小兄弟今年多大?”安槐说。
“多大?”庞青嘬了嘬牙花子,“也就……二十六七吧。”
“哦?不像啊。”
安槐盯着庞青的那双眼睛充满奇异的吸力,庞青故意避开对视。
“你很年轻,更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庞青咳嗽两声,继续饮酒道:“多谢夸奖,常常有人说我长得年轻。”
“妈的,你也是没话说了,聊这个干嘛?”孟越觉得无聊透顶,站起身来说,“我去把那个女的抓过来。”
庞青立刻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孟越,而这一切都被安槐看在眼里。
孟越走到福颖身边,直接拽住她抬起酒杯的手,“嘿嘿”笑道:“细皮嫩肉的。”
福颖见状立马松开酒杯,用一只手接住后往他脸上一泼。
“我靠你奶奶的!”孟越眼睛进了酒水,火辣辣的疼,一声大吼惊动了酒馆所有的人。
福颖看到自己的手依旧被抓得死紧,面露慌张之色,把住桌子,把桌脚对准孟越的脚一砸,不料孟越不觉得疼,反倒抬出一脚把桌子踢了个粉碎,另一只手迅速掐住福颖的脖子。
庞青捏碎酒杯,拔出剑冲过去,半道却被安槐拦住,一剑刺来,庞青眼内醉意全无,避开之后一脚踢上去,安槐用手臂挡住这一击,仍被踢得后退几步,放下手臂后脸色阴沉。
看着福颖被掐住脖子的手提起,两脚扑腾着悬空,庞青情急之下使出那套剑法,当延绵不绝的锋刃穿梭在安槐无处招架的剑周围时,他情不自禁说了一句话,但庞青并没有听清,只是在捅了安槐肩膀一刀之后,一脚踢开。
我穿过嘈杂的人群飞扑到孟越手臂上狠咬一口,血液浸满我的唇齿。
“妈的!”孟越松开手,拼命挥臂,想要甩开我。
我闭着眼睛狠咬,但感觉快把我下巴甩脱臼了,只好松开嘴跳到地上,一点血肉残留在我嘴里,我得意地看着他。
这时庞青冲过来,一剑刺进孟越手腕关节处,看起来就是轻巧地一挑,孟越凄厉叫喊起来,简直震耳欲聋。
“公子,有话好好说啊!”人群有个胆大的喊。
庞青冷眼瞪去,没看到是谁在说话,放下狠话:“我可没伤他们二人性命,若是有多事的,尽管可以过来跟我过过招,不过,等会儿我能不能把控好力度,就不知道了。”
众人噤若寒蝉。
庞青看向双手支撑在地上咳嗽到面红耳赤的福颖,迟迟没有说话,直到福颖缓过劲儿,抬头看到他,庞青蓦然开口:“小兄弟这点本事也敢跑出来喝酒?差点没被人掐死吧?”
福颖眨了眨眼,站起来之后用肩膀撞了庞青一下,径直走向大门,打开后酒馆内又是一阵惊呼。庞青看向那扇风雪涌动的门,一把把我抱起,毅然走出。
“骄子,今天干得漂亮。”庞青说。
可惜庞青终极不似蒋岸可以读懂我的肢体语言,我想说别抱着我了,真是有够别扭的。
“你再走快点,人都要埋雪里了!”庞青对着福颖的背影喊。
福颖气的腮帮子鼓起来,回头皱眉道:“不装了是吧?以前不是喜欢装成谦谦君子的样子讨我欢心么?”
“我什么时候装过?”庞青听到这话觉得好笑,“你姐姐叫我讨好你的时候,我也没顺了她的意啊。”
福颖想到那天吃饭的事儿,冷笑说:“哦,你还记得啊,那你承认之前是故意的了?”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饿了还不准人先吃饭了?”庞青说,“我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装过什么,就像今天救你,都是出于一个原因,觉得你长得不错,不忍心你受伤,尤其是脸。”
福颖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憋半天说出一句:“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你就不会救我呗!”
庞青笑得更灿烂了,说:“那我就不知道了,看缘分吧。”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福颖骂道。
庞青又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不丑也不帅吧,怎么着也不至于是癞蛤蟆。”
“……”福颖无语,她居然无力反驳,瘪瘪嘴转身就走。
积雪太厚,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庞青毕竟比她高,轻松跟上,问:“没看出你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喜欢女扮男装跑出来独自喝闷酒。”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福颖看着前方说,懒得给庞青眼神。
“比如呢?”庞青问,“喜欢玩男人?”
福颖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不得不看向旁边幸灾乐祸的男人,她拼命锤了庞青肩膀几下,骂道:“死癞蛤蟆离我远点!再造我谣我杀了你!”
“哈哈……哦哦!哦!”庞青起初笑眯眯的,忽然作疼痛状,放下我之后捂着手臂弯腰呻吟。
福颖神色慌张起来,问:“你怎么啦?”
“嘶——”庞青不说话,脸部表情很活跃。
福颖立马伸手扶着他问:“是不是刚刚跟那两个人打受伤了啊?你……你也真是的!受伤了还故意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