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的细雨最终还是在阴云之中隐忍了两天,然后才不情不愿地飘落在京城,中午11点刚过,坐落在西长安街上的几家央企大楼内的食堂里就已经开始人头攒动了,即便是在周一这样一个最为“上进”的工作日,老刘老李们还是迫不及待地在文山会海之余匆匆赶到这里抢占先机,只留下小张小王们小心翼翼地去处理陈处赵总们安排的各种事务。因为早早吃完午饭后,他们还可以去打几局乒乓球,或者来上几把掼蛋,又或者是走出写字楼在长安街上散个步,不过今天这场毛毛雨显然更适合他们睡个午觉,毕竟在这每周之中最为繁忙的一天里,只有午间这两个小时的光景是不那么压抑沉闷的。
不过钟铠今天并没有闲情逸致来享受这引人入眠的雨声,而是约上了自己在国开行的老同学徐云峰一起来到了离他们俩所在大楼都不远的一家日料馆,平日里在饭点必然会人满为患的这家餐厅今天由于下雨和周一的双重原因显得冷清了很多,竟然钟铠他们来的时候还有小包间可以选择。
徐云峰自然是了解钟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要不然他们两个人单位仅有一个小路口的间隔怎会一年约不上两顿饭?上一次要不是马成功叫上他俩,他们的见面频率就更得拉长了。
钟铠在和徐云峰落座之后破天荒地率先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并选择了几道这家的特色菜,什么刺身拼盘、寿喜锅、鱼籽沙拉还有碳烤秋刀鱼和好几种寿司。然后在服务员上菜之前,他就先打开了自己那听起来很像曾志伟的哑巴嗓。
“云峰啊,我今天特意约你出来,有这么个事儿,不知道你关注没关注,就是以前你们国开行信息科技部的王处,去年不是被调到我们总行当副总、直接分管电子银行部了么?我听说啊,他之前在你们信贷管理部当过副处,我看那时候正是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应该和他挺熟吧?”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
“我说老钟啊,你这没少做功课啊,连我进单位的时候和王处一个部门都门儿清!但人家那时候已经是副处了,我一个小喽啰,怎么可能跟他挺熟呢?!”徐云峰是何等聪明,他已经觉察到钟铠这是想通过自己攀一攀和王处的关系。
“哎呀,我说云峰你就别谦虚了,你可是咱们人大金融系的博士高材生,当时我可听说你是拿着好几个总行的 offer呢,甚至还包括人民银行,最后你选择了国开行,我想王处当时作为你们部门的直接领导,不可能不重视你吧,更何况我可听说你当上科长还是他临走前特批的呢。”钟铠那本就沙哑的嗓音由于被他压得很低而显得更加神秘,再加上他那透露着沾沾自喜表情的小眼神,让徐云峰浑身都倍感不自在。
“行了,老钟你要说什么就直说,这整得跟挤牙膏似的,你这到底是要考验我和王处有多熟还是想看看你我有多生分?你说咱俩又是同学又是一个宿舍的,别整的跟谍战片儿似的。”
“是是……云峰,我这也没别的意思,按照当初咱们宿舍哥儿四个的年龄,你最小,我第三,所以……你看看这次能不能帮哥哥我个忙……”正当钟铠在吞吞吐吐地说着,一大份刺身拼盘就被服务员端到了他们俩面前。“先吃,你先吃啊,我说我的。你也知道,我们商业银行不比你们政策性银行,对市场变化的敏感度是很高的。这几年信用卡业务急剧萎缩,我觉得我在卡中心当这个副处恐怕快到头了,现在我上边那个正处就比咱们大 5岁,而我看他也很难再往上爬了,除非调走,否则他不动换,我就不可能再进一步!而且人家好歹也是个硕士毕业,我虽然后来读了个在职研究生,但含金量不高,不像你,博士头衔一挂,前途无量啊……”
徐云峰也不客气,边听边用筷子夹起了一块三文鱼腩,沾了沾小碟中的芥末酱料之后就送入了口中,然后在听到他又开始拐弯抹角后,不耐烦地开口说:“我说老钟哎,你就别磨叽了,怎么又说上我了?我再怎么一个博士不也只是科长么?您都副处了好么?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说‘你们头如果把着处长的位置不动换,那你就想动一动’,对么?”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钟铠一听被对方看穿,不免从他那转向一旁的三角眼余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但语气却依然保持着沉着,“这不我看现在电子银行这块应该还未来的大势所趋,所以想看看能否调动调动。你要是和王处……不,现在应该叫做王行,你要是能和王行说上话,看看帮哥哥我一把?”说完,钟铠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副处在和一个科长说话。
当然,政策性银行里的职员从来都没有把商业银行里的同行们放在过眼里,而徐云峰则更是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在同一寝室里睡了四年的“哥哥”早已看透,他一看到对方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嘴脸,顿时就对服务员刚刚摆上桌的菜肴没有了胃口。不过好歹他也在国开行混了七八年,本科时那颗放荡不羁的赤子之心早已披挂上了八面玲珑的铠甲,虽然行为举止不像钟铠这般油腻圆滑,但应付这样的人还是游刃有余的,否则也很难在这满是人精的单位里立足。
于是二人就在这小小的包间里展开了一番如同太极推手般的谈话,一方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方则插科打诨避重就轻;一方是肉麻抬举鸡皮煽情,一方则佯装为难此路难行;一方是打探喜好愿备重金,一方则故弄玄虚捉摸不定。
要说徐云峰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如果是一个顺水推舟的事儿——哪怕是帮钟铠这样与他道不同的人——他也不会故意刁难,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舍友。可是那个王处——现在是王行了——本就对他有知遇之恩,这钟铠也不知道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让自己反过来去帮他疏通关系,也不知道钟铠这人情账是怎么算的,让一个本就欠对方人情的人再多欠上一笔?更何况自己和王处当初还是小喽啰对大领导的关系,要说工作上确实王处亲自给了他很多指导,当年接触也挺频繁,可那些都纯属工作关系,论私人关系自己和人家都还到不了能随便邀约出来谈事的地步,尤其是在王处调走高升之后。领导们现在可都是很避讳这种不明不白的私人往来的,特别是涉及人事方面的任用,其中牵涉的各方利益太过复杂,谁知道原本安排的人选是不是哪个上级关系户的亲戚呢?如果一旦没有按照流程办事,不小心授人以柄,这个责任搞不好要捅破天呢。
钟铠见徐云峰打了一中午的太极,既没有答应帮他牵线搭桥,也没有明确堵死他这条路,只是给了他几个不痛不痒的所谓建议:第一就是王行特别喜欢运动,尤其是跑步,他几乎所有的周末——只要在BJ——一定会去朝阳公园晨跑,然后一年还会跑上两三次马拉松,甚至每年还会争取参加一次国外的马拉松比赛;第二就是他儿子刚刚上高三,据说学习成绩一般,他正头疼要不要大学就送儿子出国留学;第三则是他老婆开了个美容院,但前几年因为大环境的影响似乎生意下滑很多,听说最近想要升级成医疗美容机构,但是王行好像不同意,说是整形微创这些项目有风险,万一出事儿即便不是他们的责任也会有负面舆论,到时候搞不好还要影响到他这个副行长。
钟铠听完这些之后,也说不出半点儿徐云峰的不是,人家提供的这些信息理论上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操作空间,但能否取得王行的信赖,他要抓紧干的事情也着实不少。思索中,钟铠不自觉地就用手摸了摸自己桌子下那圆滚滚的大肚子,无可奈何地想“难道从来不锻炼的我要开始跑步了么?还是让老婆去办张美容年卡更容易一些吧……”
虽然这顿自掏腰包的午饭没有达到预设目的,钟铠还是要让同窗同寝的氛围感拉满,总不能让他和徐云峰的小聚最后以尴尬和沉默收场吧。想到这里,钟铠率先把话题转移开来,一会儿羡慕一下对方在政策性银行里是多么滋润,一会儿又发发自己在工作岗位上的牢骚,时不时还穿插着大学时光的回忆,动不动就顺带手地提起了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