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好,万晓玲人家和马成功同年同月同日生,怎么就是兄妹了?”孙妍清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几人,悻悻地说道。
“啊,妈妈,万姑姑和爸爸一天生日啊?都是 1988年 8月 8日啊,那她可太不像和爸爸一边大啊!”小美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人。
“这是在说万晓玲显得年轻是吧?”孙妍清自然生不起小美的气,但一想到之前看到朋友圈中的万晓玲确实身材、皮肤、气质都养护得青春依旧,不自觉就会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涌上了她的舌根。
“你这哪跟哪啊,小美这是在说我显得老!行了吧?”马成功只这一句话就逗乐了面前的几人,也让这紧张沉闷的氛围一下子云开雾散,小美更是喜笑颜开,只有孙妍清轻哼了一声,给了马成功一个大大的白眼,也意味着今天这一出算是翻篇了。
再怎么不舍也终究要分别,好在这次的风波并没有阻碍马成功今后对小美的探望,这让马成功至少可以从转身出门的这一刻就开始计划着下一次的陪伴了。只是在孙妍清的约法三章下,他必须要如实报备自己带小美在武汉本地游玩的项目,而对于离开武汉的出游行程则必须要向孙妍清报批,同时孙妍清还有权参与到陪同小美的日程之中。这名义上是对马成功的一种监督,但实质上连孙妍清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她还会对和这个讨厌的中年油腻男一起出行抱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究竟是期待着和马成功一人拉着小美的一只手,还是期待着可以指摘马成功在带娃过程中的各种疏漏差池,又或者是期待着自己未来——无论是在个性气质还是在身材容貌上、无论是在事业成就还是在家庭关系上、无论是在物质收入还是在精神成长上——可以再次成为马成功所聚焦的那个唯一的女人。
由于武昌一带高校聚集、高新产业密集,到处高楼林立,又离机场和高铁站不远,因此这边的酒店式公寓非常之多,加上清明假期刚刚结束,价格正处于低谷,马成功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就办理了入住。正当他刚刚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点燃了香烟、正准备让疲惫杂乱的思绪都随着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地在空中消解之际,他的手机又开始毫无眼力劲地振动起来,马成功瞥了一眼那个来自武汉本地的陌生手机号码,有些疑惑又满是不耐烦地按下了接通键。大约两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在烟灰缸里捻灭了手中的烟蒂,站起身走到窗边,从 27层向外俯瞰,目光所及是一条条金光闪耀的主路,以及横亘在不远处那由于岸边灯火已熄而显得黑漆漆的长江。随后他套上一件薄外套,带上手机,打开房门,走到斜对面的电梯前,伴随着一声房门自动闭合的声音,马成功走进了电梯之中,一分钟后,他的身影就随着一辆出租车消失在驶往江边的黄金大道上了。
小美在孙妍清柔声的哄慰中终于进入了梦乡,今天她没有睡在自己的小床,而是非要和妈妈睡在一起,只有感受到来自妈妈的体温,她才能暂时放下对父母未来恐怕都无法重新生活在一起的担忧。
孙妍清此时也毫无睡意,例行公事般地刷了一个多小时的小视频后,开始懒洋洋、静悄悄地收拾起刚刚被小美弄乱的房间。原本一开始外婆是安顿小美独自在里屋安安静静画画的,可当孩子听到大人们在客厅里争论吵闹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焦躁,直弄得彩笔、画本、纸张还有她的一些故事书散落了一地。
看着那一幅幅稚气十足却意味深长的绘画,即使再简单扭曲的线条也能看得出画面上永远有三个人。中间是一个梳着两个朝天辫的小人,躯干用竖杠代替,下身却用一个粉色的正三角代表着裙子,一双筷子腿还特意要把下边脚的位置涂上红色。而在她两边的自然是两个大人,一个留着长头发,顶着瓜子脸,瘦长条的上半身和三角形的下半身都被涂成了五颜六色,而另一个则看上去像个葫芦,圆圆的脑袋直接画在了更大更圆的躯干上,两个小细腿显得极不协调。这画中的人物不用问孙妍清也能猜得到,有的画是他们一家人在小河旁,有的又是他们在太阳下,还有的是在夜空中,又或者是在花园里……总之这些画的背景千变万化,三个人身上的颜色也各有不同,就连那用最简单的线条所勾勒出来的面部表情和举手投足也都略有差别,但不变的是——这三个人始终是两个大人在两边,小女孩则永远是在他们中间。孙妍清虽然此时看到的是无声的画面,脑海中却已经回荡起去年这三个人还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
“咦,这是什么?”就在孙妍清捡起倒扣在地上的一本小美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时,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已经泛黄的薄薄纸张,她定睛一看,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一张民国时期的结婚证,上边没有照片,只有用繁体字印上去的大红“囍”字以及“百年好合”字样以及龙凤呈祥的图案,然后就是那已经有些残缺的毛笔字迹,内容大概就是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新郎马远途和新娘王春婉喜结良缘,旁边还注明了证婚人和主婚人,婚礼举办地和阴历的良辰吉日,以及好几行半文言半白话的祝福语。这张结婚证她是见过的,上边的新郎倌和新娘子正是马成功的曾祖父与曾祖母,孙妍清就是当初在搬新家那个阶段无意之中“弄坏”了那件传家宝,而这张纸当时就粘在那面八卦镜的里边。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已经把它装回八卦镜并把那玩意儿恢复原状了么?”孙妍清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问号,“难道是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难怪马成功一直叫嚣着说他这宝贝坏了呢!可是我明明是找大师给他弄好了然后还挂回去了啊?”突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推门离开了里屋,来到家中的储藏室,在一堆从BJ带回武汉的杂物中开始翻找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在匆匆吃了一碗热干面之后,马成功就坐上了开往北京西站的高铁。一路上,他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即使是前两年在他那两个生意风雨飘摇之际,他都没有心乱如麻、无计可施。“兵来将挡,水淹土屯”才是他一贯的信条,尽管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是蛮脑门子官司,也会时刻眉头紧锁,甚至也经常感到自己黔驴技穷,可他永远抱有一个“明天会更好”的心态。直到他和孙妍清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眼看着对方和自己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对自己未来的信赖越来越少,他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对自己的前途越来越没有底气,那不仅仅是对生意、对事业、对经济条件的担忧,更是对生活、对幸福、对人生意义的全面迷失。这也是为什么他人生中诸多重大决定都如同快刀斩乱麻般干脆利落,唯独离婚这件事一直迟迟不肯在协议书上签字,若不是最后他不想让自己生意上的负债影响到孙妍清身上,恐怕拖到年底也不无可能。而且即便在去年 5月14日他们领到了离婚证书之后,他也还是把新房留给孙妍清母女二人居住,自己则住回了父母家,就是希望孙妍清和小美可以留在BJ生活,仿佛这样还能有一个“家”的泡影,即便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对女儿的依依不舍,并不是对孙妍清的半点留恋。只不过孙妍清看上去对BJ的生活没有丝毫感情,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带上小美一起回到了武汉,这一下不仅戳破了马成功对未来可能的幻想,更摧毁了他从小到大一直积极努力所缔造的成功之路——学业有成、人脉广泛、工作顺利、生意兴隆、家庭和睦、父母安康、儿女幸福……当他目送着孙妍清带着小美在大兴机场进入安检区时,他的双眼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心中只是在不断咒骂着,“马到成功,马到成功,我的‘道’都没了,哪里还有成功!”,也正是在那时,他在心底接受了自己的“无能”,后边的日子好像都只是为了应付之前生意上的欠债而活。
好不容易,他在上个月终于又找到了人生那一点点希望——那就是为了小美,自己还可以从头再来。当他有了明确的奔头时,自信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可是,昨天晚上那个人对自己所说的话,让他又开始罕见地纠结起来,他本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但倘若他一旦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定是处在人生重大的十字路口。要不要相信那个人?首先得弄清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可即便看上去他态度是诚恳的,也需要他的感知是千真万确的,也就是说还得相信他的直觉。但就算真有这么回事,自己和她还能回到过去么?远隔两地之人也许是会偶尔惦念起对方身上的闪光之处,而这并不代表他们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不会时刻念叨彼此身上的鄙习陋惯,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遍的事情,更不希望它再度发生。更何况,自己好像远隔千里也没怎么想念对方曾经的好,因此他对于那个人的直觉深表怀疑。
唯一让他有一点欣慰的是,刚刚他已经和张文胜通过电话验证了那个人昨天所提及的另外一件事,看来“天才启蒙”暂时是可以续命了。不过他也没有百分百地放心,毕竟之前被蔡旭坑多了以后多了些心眼,他现在只盼自己赶紧抵达BJ,傍晚还来得及跟张文胜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