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月初二
因着昨夜下了场大雪,却在晨曦微亮时放了晴。薄暮将银色的世界染成一片绯红,暗夜尽退,日光透亮,天边竟笼了一层淡淡的云彩,七色绚丽。
静谧的庭院陆续传来走动声,窸窸窣窣往她住的方向而来。她深知即将要发生的事,私心里却不想起来,翻了个身又睡去。她对声音的辨识度很敏感,只要有轻微的响动她就会睡不着,赖着不肯起的原因主要还是小女儿的待嫁心态。即便她再怎么豁达,不介意别人的谩骂,也不理睬别人冷嘲热讽的眼光,她的内心里还是会有伤怀,毕竟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宁可躲在房里养伤,也不想让贬责声扰了自己的清净。芷澜最是体贴她的,自不会让不该有的声音出现。冬日清冷,连斑驳的光影都照不进她心底,她只想蜷在软榻上翻翻话本子,自在逍遥似神仙。好日子总是短暂的,该来的总会来。
睡在外榻的芷澜早早便已起来,因惦记着她伤势未好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想让她多睡一会,尽量小声的不发出响动,直到敲门声响起,她一股脑儿从椅子上弹跳起,才晃觉不管他们多么不想时间过去,它依旧会不停歇的启动婚礼的节奏。
“小姐,该起床了,奴婢带人来为您梳洗更衣。”门外老嬷嬷扣着门锁,轻声唤道。
芷澜步上前想去开门,宁朝夕却猛地从床上坐起,凝视着她,眼底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是芷澜无法读懂的。她一时怔仲,老嬷嬷的敲门声又接着响起,“小姐,皇上派了宫里的青荷姑姑来为您上妆,小姐请快些开门,莫让人久等。”老嬷嬷据说是宁浩的乳娘,因年事高,平日里在府里是颐养天年,宁浩又特地拨了个小丫鬟伺候着她。宁朝夕又是子孙辈的,虽是主子,对这位老人却极是尊重,都会礼让她三分。因着宁朝夕大婚,宁浩特意让这位德高望重的人来为宁朝夕梳头,望能盼个好彩头。
宁朝夕将脸往塌里侧了侧,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西凤帝这是隆恩,她虽当不上太子妃,可这婚礼的隆重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西凤帝这是出于什么心理,司夜离仅仅是一朝的相爷,而她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又怎么劳烦宫中的嬷嬷来上妆,这不亚于公主的风光,也只有公主才能享受此待遇。
芷澜经得宁朝夕的首肯才将门打开。老嬷嬷带着一众丫鬟仆妇,手中皆拿着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喜服喜鞋、喜饼喜果等鱼贯而入。未等宁朝夕开口,他们都自觉的拿着大红色的绸缎将她房里原本的颜色换成喜庆靓丽的颜色,又将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棂、床头、瓷瓶、桌角等处,动作迅速敏捷,并无人向她客套寒暄恭喜之意。宁朝夕这才注意到老嬷嬷身边的那位衣着不同于他人,年纪稍长,肤色细腻匀称的瓜子脸美人就是她口中的青荷姑姑。
她起身盈盈施于一礼,既不显怠慢,又不会太过贵重,分寸拿捏的恰好。青荷姑姑见她端庄得体、仪止不凡,虽在粗粗瞥见女子的面容时被震惊到,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到不会因此而慌乱阵脚,失了礼数,只是觉得可惜,这样的人若是做太子妃,必不会于其他女子般搅起腥风血雨。青荷姑姑同样回以一礼。宁朝夕请老嬷嬷和青荷姑姑上座,芷澜奉上茶,青荷姑姑却推托道:“宁小姐,时辰不早,奴婢为您上妆吧。”
小轩窗,独染妆,谁家女儿鬓钗霜,龙凤双烛映容光。
她望着铜镜中被烛火交织得如火如荼的女子,素白的执衣下重伤的身子被裹进厚沉繁琐的喜服,压得伤口隐隐作痛。喜服上绣着鸾鸟朝贺,用隐线一针一针勾勒得翩然生动,栩栩如生,如万鸟齐飞,百花盛放般活灵活现。他们又为她在腰间覆上赤红的璎珞结,配以纯碧色的翡翠,雕以祥云的图纹,环佩以行走间昭告新妇之用。璎珞结乃夫妻各执一双,图纹样式或材质均根据自己的喜好而定,她的璎珞结便是司夜离准备好在纳彩的时候一并送来的。璎珞携姻缘,结生白首。待夫妻喝过合卺酒后,由喜娘将各自斩落的束发共放于锦盒中,便是喜结良缘之证。
苍白的病容未被刺眼的红挤出一抹血色,反越渐憔悴,她不舒服的咳了咳。青荷姑姑为她扑粉的手滞了滞,宁朝夕的事在凤都几乎无人不知晓,只都忽略了她受伤一事,由此看来她似乎真伤的不轻,到难为她能忍耐这里三层外三层重达十几斤的喜服而一声不吭。青荷姑姑道:“小姐需要歇息一下吗?”她望了望铜镜中怔怔出神的女子,有种傲视遗立的绝美,静然中犹如暗香袅袅袭来,芬芳惑人。青荷竟然觉得这张被毁容的脸丝毫无损女子的气质,立于这份迷醉人心的美外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宁朝夕淡淡回道:“无妨,姑姑请继续。”她轻柔的嗓音如清泉滴水般清脆动听,婉约如天籁。虽是疲累,却丝毫不见懒态,依笔直端坐着,像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般任他们摆弄。
心底竟衍生出一股心疼的感觉,为这个女子倔强而坚忍的高傲,也为她纤弱的身体却还不想拖累他们的心动容。为了能让她尽早解脱,青荷让老嬷嬷一起,两个人分工会比较快。老嬷嬷毕竟老了,眼神不是很好,将她散落于地乌黑透亮的青丝硬生生扯来扯去,她疼得咬紧唇壁,偏偏青丝太长的后果是摆弄起来并不容易。老嬷嬷用古旧的桃木梳一点一点熨帖平整,口中喃喃道:“这把梳子还是老婆子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家里穷没有什么可给我的,爹就用桃木雕了把梳子,赠给了我。阿爹说自古桃花风流多情,便是象征情爱之花。老婆子虽不知情爱是什么,却也和老头子相伴走过几十载,在我尚未被将军接到府中居住时,便是给新娘上头为生,凡是经我手的女子必定夫妻和睦,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