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那双骇人的眼睛四目相对之时,佩德罗的小心脏揪的一紧。
佩德罗与其他人一样,对猎魔人充满畏惧,也对有关猎魔人的一切传言深信不疑:残酷无情,嗜血成性,人类的规矩管束不了他们,只有血腥的杀戮和金币能让他们的嘴角诡异的往上扯起……在他看来,那个倚着歪脖子树坐着的嘴里嚼着什么东西的猎魔人,就像是地狱里啃噬罪人尸骨的恶魔;而他身旁蹲伏着的那匹黑得几乎看不到眼睛的马,就像是被混沌火焰包围的恶魔奴仆。
佩德罗立刻移开视线,甩鞭抽在骡子的身上。吃痛的骡子加快了速度,拖着车子“轰隆隆”的朝前跑去。一直被握着的缰绳已经被汗水浸湿,又热又潮。佩德罗又换了一段继续攥着。刚才真是……有惊无险。刚从马里波出来没多久,就遇上了这样可怕的家伙,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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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旅馆档次比城里低太多,只有几样粗陋的家常菜。就着花生啃了两张大饼,佩德罗噎得想吐,喝了半壶凉水。他想溜达溜达消消食,刚走到自己的马车边上,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是一匹毛皮黑亮的驮满了大包小包的阉马慢慢的安定下来,而在马鞍上坐着的人——正是中午遇到的那个猎魔人。佩德罗顿时魂飞魄散。他想躲起来,可脚上却抖得厉害,一步都踏不出去。结果——就又被猎魔人看见了。
“原来是你啊。”猎魔人的声音如同停在墓碑上的寒鸦一般嘶哑。佩德罗已经吓得汗毛倒竖,甚至感觉自己的贝雷帽都被为数不多的头发给顶了起来。“你你你……你要干嘛?”
“这是你的车?只有你一个人吗?”
“……”
“形单影只的旅行者可是很危险的。”猎魔人微眯着眼睛说道。“不管你从哪里出发的,到今天为止走了多远,没遇到怪物或是盗贼,算你好运气。可你能保证一直好运气吗?不能吧。所以……你现在花钱雇上一个保镖是很有必要的。权当是……破财免灾了。价钱绝对……”
“……我不要!!”佩德罗不算太聪明,但还是明白了猎魔人这番话是何用意。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他几乎用全身的气力冲着猎魔人吼道:“我才不会雇一个腌臜的亡命之徒做我的保镖!你要想跟着我一路也没所谓,但别指望我付一个子儿!有种你就弄死我!”
“……至于么。”
猎魔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成那副戏谑的表情。大吼一通之后的佩德罗冷静了不少,他又开始哆嗦起来——完了完了,我惹毛他了,我活不了了……看他在拍自己的大腿外侧,那条腿上不是绑了一把匕首吗?可不像是玩具……接下来他就要从腿上拔出刀,照着我肋骨下攮下去了……
“猎魔人?真的是猎魔人!”有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喊了一声,吸引了猎魔人的注意。“猎魔人大师,请帮帮我吧!”男人快步走上来,急切的说道。
“嗯?什么?”
“大师,我媳妇……我媳妇出事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我老婆爱丽丝刚刚怀孕不久,不知怎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还总发烧……村里的老人说,她是中邪了……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请来驱魔师,结果到头来还是该怎么着怎么着,一点用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她和孩子都会死的……大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她们娘儿俩……求求你……”
几近崩溃的男人“噗通”一声朝着猎魔人跪了下来。猎魔人赶忙将他扶起。“伙计!伙计!快起来!你不要激动,我一定会帮你的。带路吧——我要查看一下你媳妇的情况。”
“好的,好的!这边……”
两个人走远了。佩德罗心有余悸的摘下贝雷帽,擦了擦头上的汗。很奇怪的是,那人已经说他的钱为了他媳妇都已经花光了……可猎魔人还说要帮他?……猎魔人不是没有钱一切免谈吗?这真是……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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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爱丽丝的女人躺在床上呻吟个不停,此时正是盛夏,屋里却热着火炉,过冬的毯子也盖在了她身上,门窗也都关上了,她依然战栗着,仿佛在岩洞里发着不会兑现的毒誓的寒号鸟一般。猎魔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又趴在地上看了看床底下,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他问那个男人:“你妻子流过产吗?还是说你知道这村庄有什么人流过产或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流产?……”男人略一思忖,答道:“没有啊。哦,但是她之前怀过一胎,但没有保住——那小家伙生下来就死了。我就在墓园里挖个坑把他埋了……可怜的小宝贝,希望他能在天国安好……您问这个干嘛?”
“果然如我所料……我想说,因为你的原因,你的孩子没去天国,他留在了这个操蛋的人间。”猎魔人说道。“他——它变成了尸婴。”
“尸婴?那是什么?”
“就是没能得到妥善安置的死婴变成的怪物。它专门吸食自己母亲的生命力,在孕妇虚弱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吸干她的血,结果就是一尸两命。你应该好好埋葬那孩子的……这么做的话就没有这档子事儿了。”
“到头来,是我害了爱丽丝吗?……”男人痛苦的捂着眼睛。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猎魔人安慰道。“晚点时候带我走一趟墓园。在那之前,先在你家门边挖个坑——不用太大,这么长——就够。只管照做行了——之后我会解释一切的。”
“行吧……也只能这样了。”男人叹了口气,边去角落里拿起铁锹。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佩德罗怎么也想象不到,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会说出那番话。他开始动摇了,曾经坚信的那些充满贬损意味的流言,正在一条接一条的灰暗下来,再没有一点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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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猎魔人吹响尖锐的口哨,那匹黑马欢快的嘶叫着,屁颠屁颠的跑向它的主人。他打开挂在马身上的两口镶着金属边的木箱里分别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和小试管,又拿下一卷包着什么东西的毯子,解开上面的窄条皮扣带,放开毛毯,从中取出一把护手“V”字形的剑来。
“但愿在今天的任务里用不上你——但愿。”猎魔人自言自语道。他突然警觉的转过头去,就看到小心翼翼接近自己的佩德罗。在看到猎魔人眼睛的时候,还是给他吓了一跳。
“……猎魔人先生。”
“哈?是你?还没有走啊。”猎魔人一边说,一边将身后那护手与剑身垂直的长剑用毛毯包起来捆好,还把新拿出来的剑背在身后。
“刚才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佩德罗低下头说道。“一时冲动,说了些不得体的话……很对不起。请原谅我。”
说着,佩德罗还深深的鞠了一躬。猎魔人愣住了,似乎对佩德罗的行为感到很讶异。“……没事。习惯了。”猎魔人站起来。他脖子上挂着一枚徽章,是个雕刻成狮子头造型的徽章,两边有着蝙蝠翅膀。应该是一种叫做“蝎尾狮”,又叫“飞狮怪”的魔兽。
“我冷静下来后考虑了一下……其实你说得对。也确实是我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运气……。”佩德罗直起身子,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保镖。”
“之后再说,好吗?”猎魔人笑了——是个与普通人无异的笑容。他走过佩德罗身旁,走到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喊道:“喂,路克先生!带我去墓园吧。”
猎魔人脚边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外堆着土。大小的话——大概能装下一个大胖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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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大师!你不要紧吧?”
“小事一桩……继续吧。”猎魔人揉了揉太阳穴,搓了搓青筋暴起的脸,把玻璃瓶插回腰带上的插槽里。他又转过了头——即使笼罩在阴影里,猎魔人还是看出来他是佩德罗。他颤抖的手端着一把十字弓,手腕上套着一包东西,还背着满满一皮袋弩箭。“不是……你怎么又跟来了?”
“我想看一下你是怎么工作的嘛,猎魔人大师。”佩德罗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应该是咬着舌头或是腮帮子了。“而且如果你陷入了僵局,我还可以帮你一把。别看我这样,我玩十字弓可是很棒的,我打小就跟我爸打鸟……”
“小兄弟,我拜托你行行好,收起你的大蒜和武器,回你的车上去好吗?”猎魔人抓狂似的低吼道。
“可是我……”佩德罗十分惊讶,他居然知道自己拿着的东西是大蒜——防吸血鬼用的。
“且不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尸婴的厉害,我暂且还不打算杀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