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从席间起身,来到门外聆听,听见外面没有脚步声响,复又坐了回去。
瞧见冯大哥这般小心谨慎,贾琏和薛蟠都正襟危坐起来。
“我父亲忌讳莫深,不过我从父亲的只言片语,猜出了一丝端倪。”
“上皇禅位后,龙体愈见好转,渐渐又生起插手朝政的念头。”
“可终究是退了位,也不好做得明目张胆,继而想了一出,欲将宫里的军权交给陛下,借此断了陛下插手三大营的念头。”
贾琏瞬间明白过来。
军权惹的祸!
锦衣亲军都尉府,虽然辖制所有禁卫军,但这里面的军力却是少得可怜。
五千龙禁卫,一万龙镶卫,一万五千上林卫,一万五千亲直卫。
加上五千锦衣卫,一共五万精锐禁军组成。
而京营,却分为五军营(西大营)、十二团营(东大营,即是定国公新编的新军镇)、神机营(南大营,以前的火器营)。
除丰台大营,京营总数,员额在二十五万兵力左右。
其中,锦衣亲军都尉府的营地在北面,以拱卫皇城和大明宫为主。
朝堂称之为北大营。
上皇虽将陛下护卫出身的靖宁侯,摆在大都督的位置,明眼上,是他在节制整个锦衣亲军府。
但龙禁卫、龙镶卫、上林卫、亲直卫,锦衣卫这五卫的指挥或统领,全都是上皇的心腹。
无解!
“冯兄弟,我明白了,回头我就将此事禀明父亲。”
贾琏说毕,随后想起二妹妹的事情,问道:“不知两位兄弟,可有什么大名鼎鼎的官媒举荐。”
“琏二哥要替人说亲?”冯紫英拿筷子夹起花生米,丢进嘴里。
“算是罢,就是我那位二妹妹,想要替她和陆家说项。”
薛蟠脸色一变,脱口道:“可是陆辞?你要把你妹妹嫁给陆辞?”
说罢,薛蟠手上的青筋突起,他昏沉沉的脑袋倏尔清醒,下意识就要立身而起,大声斥骂贾琏不要脸。
陆辞是我薛家的!
“不行不行。琏二哥哥,不是我瞧不起那位二妹妹,毕竟她是庶出,可不好给辞大哥作正妻。”
冯紫英哑然失笑:“原来你在打陆家的主意,难道琏兄弟已经知道,陆家有兼祧的旨意?”
贾琏颔首笑了笑,薛蟠却是傻眼了:“陆辞还能兼祧?”
“这是真事,此事听我父亲提到过。”冯紫英点了点头解释道,“陆辞那个九门巡捕营提督一职,还是上皇命我父亲,前去大明宫宣的旨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贾琏和薛蟠都听出来了。
龙首宫的那位,这是要起用陆辞的端倪!
这也更加坚定两位好哥哥,欲要替自家妹妹谋求嫁进陆家。
冯紫英不清楚贾薛二人的心思,他自顾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陆公收复西域,给宫里上了一道遗折,他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陆家三房。”
“于是请求上皇恩准,让膝下陆家兄弟替三房兼祧香火。”
“当年,这份上谕,就是我父亲往陆家宣旨的。”
薛蟠眼珠子乱转,倏然,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插了句:“琏大哥,就算陆辞能够兼祧两房正妻,但你要撮合你妹妹和陆辞,恐怕……这里面差了辈吧!”
旁边的冯紫英闻言,亦是不解地看向贾琏。
对呀,岂不是乱套了?
这让史老太君,如何自处?
难道还让老太太,唤自家孙女为弟妹?
冯紫英想到这里,目瞪口呆地看向贾琏。
贾琏不去对方的目光,自顾斟了盅酒,“虽然这里面差了辈,但却情有可原。”
“珍大哥和我说过,陆辞和我那位林妹妹,早年间就定下娃娃亲。”
“况且我在丛绿堂,亲耳听见对方说过,他和我那些妹妹们,要同辈论交。”
“人家是祖宗,他怎么说咱就怎么做。我嫁一个和他同辈的妹妹,这又何妨。”
冯紫英眸底精光一闪,颔首道:“原来如此,此事在我朝也有先例。”
薛蟠瞪大眼睛,诧异道:“我朝还有祖宗娶侄孙女的?”
“四殿下续娶江南镇江顾家姐妹,此事你们知晓罢?”
贾琏和薛蟠都点了点头,后者搭话道:“如今该改口顾皇后,和皇贵妃了。”
冯紫英笑了笑,“你们应该知道,陛下和忠顺王爷的生母,乃上皇第二任先慎徽显孝皇后。”
“她和顾大名士是表兄妹,而陛下娶了顾家女,民间那些儒学名家,也不见有何争议。”
薛蟠张了张嘴,你都把天子搬了出来,他最终只能认同冯紫英这般说法。
冯紫英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转而抬头去看贾琏。
笑道:“琏大哥,你的那位姑姑,着实是与众不同,也难怪我爹说敏姑姑鬼灵精。”
“陆辞倘或真和林姑娘成了亲,老太太得知后,岂不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赦世伯和政世伯,又该如何自处?”
贾琏心里藏着小九九,闻言笑道:“陆辞是亲口当着老太太的脸面说,他和老太太还有林妹妹,各论各的。况且,此话敏姑姑当年也有说过。”
冯紫英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情,张嘴问道:“难不成,林姑娘和陆辞定了亲事,你们贾家,就只有你和珍大哥知道?”
“倒也不是,陆辞带了林姑丈的书信给老太太,想必她老人家也知晓,只是没有和家里人明说罢了。”
“这是为何?”冯紫英顿觉诧异。
“还能为何,除了我家那位衔宝而诞的好弟弟,老太太旁的也不会上心。”贾琏两手一摊,颇为无奈道。
冯紫英和薛蟠情知贾家事。
顿时从贾琏的只言片语中,揣摩出原因在贾宝玉的身上。
只是薛蟠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敢情陆辞和林姑娘有亲事,合着整个贾家,只有他姨爹的二房不知情。
依今天冯大哥和琏大哥所言,陆辞那家伙能娶两个?
念及此。
薛蟠替两人斟了盅酒,又自罚三杯道:“冯哥哥,琏二哥哥,小弟醒起家母让我回去喝鱼汤,迟了怕腥,先行告辞。”
说罢,薛蟠起身就出了厢间,临出酒楼之际,还将单给买了。
……
梨香院。
却说薛姨妈送姐姐去了祠堂,便带着复杂的心情回了梨香院。
薛姨妈会跟着姐姐同往宁国府,其实也有她的小心思。
便是蟠儿曾经和她提过,欲要替妹妹宝钗和陆辞牵线搭桥。
她本意过去抽空见见陆辞,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借机问一下陆辞对亲事的看法。
不想亲眼瞧见陆辞那般凶相,遂也熄了这份心思。
这是一位祖宗!
她万万承受不起当对方的丈母娘。
薛姨妈受了惊吓,回到院里和宝钗打了声招呼,便一头进了厢房小憩。
薛宝钗和莺儿,围坐在廊下的薰笼前闲话。
送别太太,香菱进屋找了本诗集,来到姑娘身边坐下。
西溪花间庭院的事,早已传到梨香院。
宝钗和莺儿,正在听香菱谈论那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