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将来会告诉你,现在没必要说”。
孩子重重点头,“师父放心,我爹教过我,我们虽然穷,但知恩要图报,答应了,就必须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不能做到就要提前说,不能误了恩人的事情。”提到那个憨厚的爹,孩子眼圈红红的,几乎又要落泪。
老道士默默叹气。并不出言安慰,这孩子懂事太早,说多了也无益,该懂的,孩子都懂,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轻轻拉起孩子的手,缓缓登高,走向白云深处,走向那座道观。月色入户,道士结束打坐,南成已经睡醒起身,正在书桌旁背昨日朱老夫子提他背的那篇策论。见道士起身过来,也只顾着背书。道士也懒得自讨没趣,绕过书桌,斜靠在窗台上,欣赏深秋独到的夜景。
草长莺飞,拂堤杨柳令人忘返,红衰翠减,枫林尽染也有独到风味。
与其他供学子住宿的连绵斋舍不同,此处斋舍依高而建,视野开阔,前后百丈内皆无其他房舍,内设桌椅,床铺,各样用品皆是全新。一斋住一人,学宫应该从无此例。能让圣贤庙对此破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位学子的背景当真可怕,其余学子也明里暗里得到过提示或者警告,不得结交这位身份神秘的学子。
以自己的眼力,尚需借助此地地势方能将整座学宫收入眼中,整座圣贤庙本身便是一座大阵,气势恢弘,若是开启,杀意之重,难以想象。此山便是其中一座阵眼,若非如此,自己所见远近恐怕与凡夫俗子无异。同样,若是开启大阵,此地若有邪祟,恐怕也是首当其冲。
幸亏自己初次来时没有以武力硬闯,否则真是吃不了也兜不走。两年间自己每次靠近那三座学宫都是强压真气,不敢稍有逾越,就怕大阵将自己当成冒犯圣地的邪魔外祟,直接将自己镇压。当然若非自己修炼的是玄门正宗,走的是纯阳大道,恐怕连三大学宫百里之内都难以靠近。
道士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有些上头了,先是看不起学宫老夫子,再是觉得学宫会动用大阵对付自己,不过……,道士回头看了一眼仍在默背那篇策论的丫头,心想,没办法,论本事嘛,自己应该应该排天下……前三千吧,可要论胆子,天下前三的位置,没跑!没办法,自己既敢想,还敢做。
见他放下书本,道士忙‘识趣’凑上去,一脸狗腿,殷勤关心道:“怎么样?马到功成,倒背如流了吧,神童出马,不得手拿把掐”。
南成眯着细长的眉眼,实在看不惯这个道士的故作姿态,这般行径,两人都知道是道士故意如此,却也都不去戳破。
长长舒了口气,趴在桌上,把头摆过来摆过去,声音显得忽远忽长,敷衍道:“背的那会儿只是不熟,这会再背,自然容易。”,算是勉强接了这个马屁。
南成突然停下摇摆,看向斜靠在书桌旁边的道士,二十左右年纪,眉目清秀,谈不上多么英俊,只是看上去还算养眼,头顶并无道冠,道袍其实整洁,只是不怎么整理,才显得邋遢。这倒有意思,整洁且邋遢,南成很想当面请教怎么做到的,但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教,还是等回家后,请教别人,家里那么多人,总有知道的。
道士笑道:“兄弟,看得老哥我发慌啊,你们有钱人都好这口?”。
南成倒是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在骂人,却反驳不了。
北唐开国二百余年,本是西北一边陲小国,历代国君只有守成之能,无力向外无力向外开疆拓土,气吞山河,一统天下更是无从谈起,一百五十年前以道家为宗,励精图治,还政于民,五十年间国泰民安,一百年前奋数十年余烈,东出潼关,连克四国,结束天下四百年分裂,终成一统。
去掉北字,改国号为唐,本是北人,却染上江南文人独特癖好—养男宠,最初只是在王侯之家流行,随后帝王也如此,百余年间,迅速流行,竟盛于南朝。
南成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解释一句:“在想别的事”。自己也觉得这般解释实在无力,只得又把头摆向一边。
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问道:“能说说你的真名吗?”随后又补充道:“说,就说真名,不想说,就别拿假名糊弄我。”想当初,自己不过骂他一句行事孟浪,这家伙就记仇自称姓孟名浪,,相识两年了,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道士正嫌弃无聊,听得发文,早有腹稿,打算将自己在山上谋划行走江湖时起的那几十个假名,挑挑拣拣十几个一股脑说出来。听到后半句,就收了念头,真就不说话了。
南成气得恶狠狠哼了一声。道士笑道:“彼此。”,南成又摆回头,瞪着眼睛。道士知道他的意思,讥笑道:“你的名字不也是假的?我可是没有用假名”,当然没用假名,毕竟连名字都没有用。
南成好奇地‘哎’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真名?”,道士心想,我还知道你是女儿身,嘴上说到:“南成难成,谁家爹妈起这么个名字,南成求学,求学难成,顶着这么么个名字来求学,怎么起的假名?没水平”。
南成难得不直接开口,而是在心中诽谤道:“我这真名假名都不是爹妈起的啊,家里边老人爱起名,又疼我,连名字都不让我爹娘起,我能怎么办?”,嘴上却是不饶道:“就不能是学无难成的意思?”。
道士倒没有仔细考量过这事,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扳回一局,没办法,和这个丫头说话顾虑太多。真真假假掺合着来,前后还得连贯。这丫头自己又爱瞎琢磨。一字一句都需要斟酌,委实是费心又费力。
难得能逞一句口舌之力,南成倒也没有穷追猛打。反而主动示好道:“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嗯,真名假名都是,如果用真名顾忌太多,不得已才起了这么一个假名,当然,老人家倒是挺乐意的,我的真名其实叫南柯,至于我为什么来这里求学,一来,是因为此地学风好,尤其是此地好几位夫子的学问,家中长辈都极为推崇”,想了想爷爷对那座太学的评价,本着为尊者讳的道理,也实在不太好意思哪些粗俗话,便故意略过这些不提,继续道:“二来是因为我家极有钱,极有势,家中长辈见老爷子身体江河日下,动了歪心思,我爹不想让我见那些场面,所以把我送来,想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第一层意思是送自己来时爷爷亲口说的,第二层意思则是自己再来时路上钻出来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家里人也不想自己太早知道这些事,今日却是一股脑全部说出来了,顿觉一阵轻松。
见这位南柯如此坦诚,道士也直接道:“我的真名现在还不能说。”,似乎是为了道歉,道士简单说了几句自己的身世,语气极快,神情极重:“我四岁没了阿娘,阿爹拉扯了我两年,也没了。随师父修了十一年,今年十九了。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再办一件极其可耻的事情”。
南柯见自己戳到道士伤心处,低着头,诚恳道歉。却听漏了最后半句话。
道士心中默念:“至于我的真名,你以后会知道的,这座天下也会知道的,至于你们爱不爱听,那我可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