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这两天身体好吗?上周汇给你的钱收到了吧?我这周忙着培训,一直没和你联系,家里都还好吧?”
谢欣之前告诉她的婆婆,她在景阳市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想考个大学。实际上她开始打工后,每天回家又要做饭又要收拾屋子,闲暇时间她宁愿躺着刷刷手机,书是一会也看不下去了。这个年代,她高中毕业的学历找不到什么靠谱的工作,幸好熊猫咖啡厅招工的标准不高,加上谢欣看起来能吃苦又能干,刚到景阳市她就确定了这份工作,店长也喜欢手脚麻利的谢欣,还推荐她去参加熊猫咖啡厅的培训课。谢欣想过,万一,万一她将来有机会成为店长,工资多了,她就把婆婆接到景阳市安度晚年。老家的条件太艰苦了,婆婆靠拾荒把她带大,她一定要回报婆婆。
她知道婆婆老了,反应慢,等了半天手机那头也没有回应,谢欣赶紧又叫了一声婆婆。话筒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骂声,电话挂断了。
是那个混蛋!
谢欣赶紧回拨,那头却已经关机了。她飞奔似的回出租房,收拾了个小包裹,然后给店长发信息请了两天假,在手机上订好票,匆匆往车站去了。那个男人拿着婆婆的手机,婆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七岁时妈妈带谢欣去逛庙会然后丢下她逃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谢欣自己老实走回家里,谢沛祥冲她吼“去什么庙会!”,她不明白自己以后没有妈妈了,明白了之后也不后悔当时没有拉住妈妈。自打她记事,谢沛祥总是不着家,偶尔出现也是醉醺醺的,朝她和妈妈大吼大叫。妈妈走了,谢沛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回来,小学老师发现谢欣好多天没上学,家访救出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小谢欣。老师们把她安排在教职工宿舍住下来,校医和老师们共同帮助谢欣度过了那段困难的日子。可支教老师走后,谢欣的去处难倒了学校。谢沛祥一直不出现,校医是个抽旱烟的老头,不能照顾小女娃,当时还负责给学生们做午饭的婆婆就先把小谢欣带在了身边。
只是没过两年,婆婆在雨天摔坏了腿,不能每天去学校做饭了。失去经济来源的婆婆拒绝了学校和村里对她们一老一小的资助,靠拾荒供谢欣读完了高中。尽管村里经常有人给婆婆家送各种物资,婆婆在偶尔拗不过的时候才勉强让谢欣收下一些小孩的衣服和书本,可逢年过节婆婆又拎着两斤猪肉去好心人家里拜访,让谢欣鞠躬感谢。这两斤猪肉,婆婆不知得拾多少空瓶才换得来。
慢慢地,大家都不再提给这一老一小送东西的事了,只是谢欣放学回家时经常能看见大门锁头上系着个塑料袋,有时里面是食物,有时是衣服。就这样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谢欣平安健康的长大了。可她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没考上大学,又不想复读让婆婆操劳,谢欣选择离家来景阳市边打工边复习。然而离开学校再想重拾书本真的太难太难,谢欣渐渐减少了和老家婆婆的联系,她挂念婆婆,却害怕现状会让婆婆和其他人失望。她想成功,想成为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才,现实却是她没有机会走进大学,只能凭借自己因年轻而有的一点机灵,尝试在她未曾走过的路上走得更长远一些。如今的一切对她而言已经足够好了,说不定再努力几年,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熊猫咖啡厅呢。
可惜人生无法通过努力获得一帆风顺。谢欣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忘记从她生命中消失了十几年的谢沛祥。她打心眼里真的希望那个男人死在异乡,无人问津,可她还是能第一时间认出他可憎的声音。小巴车在飞驰,谢欣沉默地望向窗外,彻底摧毁一个人是如此简单,只需要逼迫他“破防”,他就会开始自毁。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让谢欣身心俱疲,家乡熟悉的风景在飞速后退,绿色的树叶渐渐褪成灰色的砖瓦。
婆婆没了。
谢欣刚到县里,就收到村支书的消息,说婆婆昏迷不醒被送到了县医院。没人知道谢沛祥是什么时候回到村里的,有人看到他慌慌张张从婆婆家跑走,去查看情况时发现摔倒在地的婆婆,村民想用婆婆的手机联系谢欣,怎么都找不到。婆婆彻底昏迷前一直念叨着“小欣读书的钱”,赶来的村支书一番分析,认为是谢沛祥来找婆婆的麻烦,婆婆在和谢沛祥争夺手机的时候摔倒了。
村支书赶紧联系谢欣,又联系了相关执法部门,可谢沛祥溜得太快,暂时还未抓捕归案。医生说婆婆摔坏了脑袋里的瘤子,谢欣去医院的途中,婆婆就不行了。谢欣心里咯噔一下,咖啡店里出现的那两个人说谢沛祥拿去“消费”的钱是她转的,说明婆婆的手机很早就在谢沛祥的控制之下了,昨天早上她打的那通电话,正是两人冲突的起因。村支书制止了要去医院见婆婆最后一面的谢欣,谢沛祥暂时行踪不明,她得快回去景阳市,避开这个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混账事的人渣,婆婆的身后事,村子里会帮忙料理。
这是谢欣对“家”最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