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女士忽然翻身下床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开门进来,我问她:“妈,你刚干嘛去了?”她说:“我去看你外婆睡着没有。”
我有些疑惑地看她,李女士却压低声音开了口:“死了。”
“什么?”
“豆豆被车撞死了,人家赔了50块,土狗的命又不值钱。”
有一瞬间世界都缄默了,窗外忽然有雷声炸响,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窗户开着一条缝,有雨丝飘在我的脸上,好潮湿。
今年夏季的雨水好像格外的多,我想。
“先别告诉你婆婆,我们准备把豆豆的崽儿,你知道的就那条长得很像豆豆的狗买过来,……”
我有一瞬间的迷茫,我想,外婆怎么会认不出真豆豆和假豆豆。我有些茫然的开口问:“那豆豆被撞死了,她现在在哪儿?”
“埋在后山里了。”
我想问豆豆死了多久,埋了多久,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会不会打湿土里的她,但最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可怜,这么好的一条狗,当天出去就死了……”李女士自顾自的说,窗外雷声炸响,我爬起来推开窗子,看见摆在院子中央的瓷盆被雨点重重的敲打,瓷盆里的棒骨还浸着雨水。
我飞快的下床,略过李女士的询问,踩上网面运动鞋跑进雨里,雨下得好大,大颗大颗的雨点子往我的身上砸,我端起瓷盆跑进房里,明明才短短的几步路,我却觉得我好像浑身湿透了,心肺脾都便得湿漉漉的了。
李女士翻出来两件干衣服,重重叹了口气,却只说:“你这孩子真是……”
我抹了把额上的水,把瓷盆里的雨水倒进桶里,又把瓷盆放在地上,我换了短袖和短裤,重新爬上床躺下。我问李女士:
“妈,万一外婆认出来了呢?”
李女士说不知道,我又问:“妈,那小狗死了会去哪儿?”李女士说不知道。
雨还在下着,我想,小老太以后起夜没了保护神怎么办,小老太冬天再摔倒怎么办,没人陪小老太去集市又怎么办。
第二天的时候,“豆豆”回来了,确实很像,一样颜色的毛发,相似的身形,小老太敲着瓷盆叫它吃饭,它走了过去,乖顺地蹭着小老太的裤脚,吃了瓷盆留的饭。
众人紧张地盯着外婆,好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她什么也没问,神色一如平常。
晚上,我起夜的时候,看见外婆不在屋里,而是盖着薄毯,躺在躺椅上,“豆豆”不在椅边躺着,而是乖顺地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瓷盆依然在院中放着,里面的棒骨也还在,外婆好像是睡着了。
我睡不着,站在后坡上吹凉风,过了一会儿,外婆忽然动了,她睁眼去看躺椅侧边,只有空空的瓦砖。
小老太起身走到狗窝边,去摸“豆豆”的头,摸了一阵,小老太掩面哭了起来,哭声低低的,随着夜半的风声送进我的耳朵。院子里轻轻的抽泣声持续了好长时间,“豆豆”依然睡得正香,不再是那个主人一有声音就甩着尾巴睁眼查看的守护神,小尾巴。
破碎的抽泣声之间,我听见小老太极度哽咽的声音:
“豆豆,你是不是忘记回家的路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教过你的,顺着长长的河坝往东边跑……跑啊跑……等你跑过这片玉米地,翻过小土丘,家……就在你的眼前了。”
小老太的哭声在夜风里断成一节一节,碎成一段一段,可是属于她的小守护神却在我脚下的这片泥土里永久的安睡。
我蹲下身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好让泪水肆意的流,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然后一下下砸进我脚下的土地。
别人分不清,可外婆怎么会认不出豆豆呢?
“豆豆”不再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外婆身后,也不再守着外婆起夜,众人都好似没有发现这明显的变化,依然一口一个“豆豆”叫的亲切。小老太不说,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是。
那一夜的哭声时时响在我的耳边,我盯着小老太,发现她总是不时的抹一把眼角的泪,再喂“豆豆”时,她不在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讲好多话,只是沉默地看它吃饭,喝水,然后,在假装擦汗时顺便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
也许人与人之间有些谎言,就是即使拙劣,即使双方都在努力圆谎,也掩盖不了某些事实。
待了两周,临走的时候,我上前紧紧抱住外婆,趴在她耳边说:“外婆,后山有个放着一块石头的土丘,豆豆在那儿呢。”
小老太的眼圈红了,泪水在浑浊的眼里打转,要落不落的,李女士柔声说:“妈,别哭了,国庆我们还回来。”
小老太说:“我知道,你们走吧,我先回去给豆豆喂饭,她还在等着我呢。”
车平稳的下了坡,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吠声再也听不见,“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车子开上公路,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豆豆,跑起来吧,穿过玉米地,翻过小土丘,你眼前的就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