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莲湖啊。紫莲湖你都没来过吗?”霜儿从少年背上下来,靠着一棵柳树坐下,“不过现在是在冬天,也看不到紫莲了。”
少年不答,目光四下搜索,回头问道:“你会不会游水?”
“不会……”
“游水啊。游水你都不会吗?”少年模仿霜儿方才的语气打趣道,“不过现在是在逃命,现教你也来不及了。”
霜儿气鼓鼓地红着脸,不吱声了。
“休息一会儿吧。”少年瞧着她好笑,扯下自己的灰袍一角,利索地给她的右胳膊包扎上。又见她腿上也有伤处,正要再撕,霜儿拦道:“哎,我腿伤不重。你可别再撕你的袍子了,再撕,长袍都要变成短卦了。”
少年低头一看,道:“说的也是。”
“我们又成功逃脱啦。”方才的遇险似乎丝毫没有影响霜儿乐观的心态。“漂亮哥哥,你知道紫莲湖的故事吗?”
少年摇了摇头。
“江湖有言:‘江南红沽酒,江北紫莲湖’,这话你总听过吧?”
“听过。”
“那你可知道,慕莲庄园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整个江南、江北也不种莲花。”
“哦?那为什么……”
“因为前任庄主子远君娶了扎魃部域神兀卓颜的妹妹兀卓伊莲啊。他们可是全山海公认的‘最恩爱的夫妻’。子远君为表心意,才重新命名庄园为‘慕莲’。”
“爱情故事,大多都是杜撰的。”
“才不是呢!莲花就是证据!就是因为兀卓伊莲喜欢莲花,且尤爱紫莲,各地才开始种莲的。可是紫莲花只在江北开放,于是子远君就特意为她植育了这一片紫莲湖,如今已经扩建到了六百万亩,成了全山海最大的淡水湖!只可惜啊,兀卓伊莲病逝后,子远君也随之郁郁而终了。”
“你对这片湖还挺了解的嘛。”
“那当然了。打小我娘就爱讲这些来哄我们睡觉。我倒着都能……”霜儿忽然止语,神色哀伤起来。
“你家就在附近?你想回家吗。”少年轻声问道。
霜儿摇了摇头。
“你爹娘健在,还是回家去吧。不像我……”
“我不。”霜儿立刻打断,“若是回去了,说不定哪天就又被卖了。”
“你爹娘若是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一定不会再卖了你的。他们只不过是贫穷而已,你也可以学着抓鱼猎鸟,为家里分担啊。”
霜儿被念得心烦,不再辩驳。
良久,她抬头望着湖面憧憬道:“漂亮哥哥,你不知道,这湖中紫莲开放的时候真的很美。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来看紫莲吧!”
不待少年答话,远处忽然传来异动。
“遭了。他们还是追来了。”
沿着湖边寻觅,少年瞧上了一个隐蔽的树洞,拎起霜儿塞了进去,随手抓来一些挂着雪渣的香蒲芦苇枝子挡上。
“你腿受伤了跑不快,老实待在这里面不要动。天这么黑,他们发现不了你的。”
“那你呢?”霜儿急道。
“我去引开他们。”
“漂亮哥哥……”霜儿慌张伸出手,一把抓住少年。
“霜儿,你年纪还小。想要生存下去,就得多学一些本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少年掏出靴子里的赤铜匕首,“这个匕首你留着防身。”
“那我去哪儿找你?”
少年不答,却道“听话”,随即拍拍霜儿的头笑了笑,迅速沿着湖边往远处奔去。
记忆这东西并不恒定,而是变幻莫测的。许多朝朝暮暮,都抵不过某一个像是被施了法术的瞬间。
但这个瞬间发生的当时,它并不被察觉。要到多年以后,才越发在记忆中显现。
当少年的笑脸从树洞消失的一瞬间,霜儿的心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她既担心少年的安危,又害怕他们就此离散。似乎,她对后者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
埋头穿越一丛丛枯黄载雪的芦苇荡,少年只听得背后喊杀声震天动地。
肩下、腹部的剑伤愈发难耐,尽管如此,他也竭尽全力跑得更远,直到快被追上的时候,才纵身一跃,从一处巨大的冰窟跳入湖中。
“狎首领,小黄毛跳湖了!”
“什么?给我捞!”
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浮上水面,一个黑衣捞起来举火照看,是件印着“八”字的奴服。顺着追踪的方向沿湖打捞了两个时辰,一无所获。
“狎首领,我们好像……又让他们逃走了。”
“不。”子狎冷冷地道,“他们淹死了。”
“淹死了?”
“对!他们淹死了。”立刻有黑衣反应过来,跟着附和道。
“没错,咱们兄弟都看见了。”
“是淹死了!这件奴服就是证据!”
树洞中的霜儿心急如焚。
终于听见那些侍卫返回来的声音,又渐渐走远。她赶忙钻出了树洞,胳膊上的伤口被抻得疼了一下。
举起火折,只有四下漆黑,野风萧萧。
看了一眼伤处,果然又渗出血来。只见少年为她绑伤口的一截衣襟上面绣着半幅灵兽图案,既像鳞族又像水族,反正她在北庄可没见过。
她想去寻找少年,又怕少年回来找她。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钻回了树洞等待。“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