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绣玥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复杂看着他,虽然从前他就对她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却不曾想他执念至此。
未几,她的声音沉寂下去,“我是皇上的妃嫔一旦进宫就注定了是这样的身份,从来由不得己,也不会改变。”
“不过我从来没忘过总管的恩情!这些日子虽身陷囹圄,却也惦念着给总管重新配了药方,总管宽心,再不会让总管再受那么多的罪了,只要总管别作践自己,好好的按时吃药,身子好起来了,一切总会好的。”
她的眼睛闪亮,真诚地瞧着帛尧,他似乎被绣玥的目光所感染了,喃喃道:“真的么你还打算一直给我治病?”她已经讨得了皇上的好,他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这个女人一贯如此的势利,这些日子,她还有在记挂着他的病么
“真的,真的。”绣玥见他口风松动,连忙应声道:“直到把总管的病治好为止,我都不会丢下总管不管的。”
她连哄带骗的,好声好气的,半拉半扯的,好说歹说,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终于将帛尧从假山上劝了下来。
初六仰着头在假山底下都看傻了,小帛爷的性子一向阴狠偏激,都到了极致的地步,否则怎会任由他将自己作践到这地步他们都不敢拦着,连莹嫔娘娘都快没了辙,怎么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常在来了,就给轻易给从假山上哄骗下来了?
若说起来,他的小帛爷也真好骗。初六在心里忿忿地想着,之前要死要活,莹嫔娘娘真心实意同他讲了那好半天的道理,他就是一字不听,却经不得这边三言两语、几句好话就给打发了。
难怪从前那杜氏也能轻而易举就瞒天过海,他们这位小爷别看面上凶狠无比,其实就是个天然呆,心思单纯的那叫一个厉害。
从假山上下来,初六赶忙上前给他围上一件大氅,帛尧的目光瞄着绣玥,她正披回自己的斗篷,系着领上的扣子。
他犹豫着开了口,声音略微低沉:“以你所言,新药还要吃两三个月?”
绣玥的目光落于系扣上,点点头,“最少也要两三个月,多则半年,谁让总管断了从前的那味药呢,那个方子虽有不妥之处,可毕竟还有疗效,也不至病这么重。”
“那么”
绣玥现在只管顺着他,她抬起头,朝他温柔地笑:“总管放心,这药我的丫头宝燕会按时送过来,宝燕,宝燕?”
绣玥唤了两声,宝燕在原地杵着,似乎才缓过神来,她喏喏应了一声,便快速转过去脸,声音几不可闻。
绣玥微微诧异,何时宝燕有如此气弱的时候,帛尧被站在她身边,同样看向宝燕,顺口问了句:“她是你的贴身侍女?”
“是,宝燕才是弄药的行家呢。”
他“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绣玥接着热络道:“而且只要我得空,也会时常来探望总管的病情,总不叫病情再反复了就是。”
帛尧听到这,面色总算有了点微微缓和。
“还有件事儿,”绣玥见他面色有所松动,趁机同他试着商量道:“起初的几日一时难以见药效,总管还反而要遭些罪,我前几日倒是想起来,如果能做成个大的香囊药包放在怀中,随时闻上一闻,倒能减轻不少痛苦。”
她压低了些声音,凑近帛尧,一副十分认真模样分析道:“但是这药熬成了是泥状,不似干草粉末,用寻常的布料包裹极易腐坏,我听闻皇宫里最近进贡了一匹贵重无比的云锦,质地十分轻薄,穿在身上几乎看得清内衣的纹路,却又雨沾不湿,十分稀罕,帛总管在若能得到,我用它给总管缝个药包,如此再好不过了。”
其实说得容易,这样的云锦,只有一匹之数,除非皇上亲下恩旨赏了谁,否则必得是皇后娘娘那般的地位才能配得上,即便是妃位想要得到也非易事。
她有些惋惜,帛尧却极不在意地一笑,“不过是匹云锦罢了,有什么难的。”她给他缝药包,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去想想办法呢。
绣玥听他毫不在乎的语气,喜着恭维道,“真有法子弄到么?即便没有一匹,几块布料也够了,总管竟有这样的本事,您可真是厉害呀!”
逊嫔娘娘这几日病势加重,諴妃连训诫都暂且免了。绣玥这般不着边际地恭维帛尧,也是见那一日逊嫔娘娘贴身的香囊被那些太监搜刮了去,那个香囊听说是娘娘入潜邸的那天今上亲赏的,用极为珍贵的蜀锦面料织就而成,逊嫔娘娘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夜夜要拿出来摩挲一番,方才入睡。
那日娘娘跪听训诫,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无长物,才不得不将它交了出来,自那以后,就夜夜梦魇难以入眠,大病了一场。
她想着,若是用此云锦给娘娘做个新的香囊,虽非皇上所赐,娘娘见了这宝物,也至少能心宽些,弥补一二罢。
“如此,就这样说定了!”
她露出了一点会心笑意,又恢复了惯用伎俩,偏缠着问帛尧:“我就在延禧宫等总管的好消息,成吗,成不成,总管?”
帛尧抿着嘴唇,却很容易看得出面色松动了几分。
数日来的病重,心灰意冷,人生一片黑暗,快要吞噬掉他的人。他已经恨得连听都不想听她的事,现在她意外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说了几句好听的,他好像就已经刹那间忘记了过往恨毒了的种种,不再怨恨了。
晌午,永和宫后院里的雪渐渐化了。
屋里头却很安静。初六瞧了瞧地龙里的炭火,又瞧瞧罗汉床上翻过去侧躺着的背影,这些天,明显这小祖宗心情好多了,这不,已经安睡了两个时辰,从前哪有这样的安生,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过了一会儿,人醒了,初六赶忙过去端茶倒水,又扶着起来,在跟前回禀道:“小帛爷,景仁宫传话过来,事儿成啦。”
帛尧初醒,听到这话精神了几分,低头去穿靴,“走,咱们去内务府。”
初六取过外衣披在他身上,弯着腰,“奴才去取回来就成!您身子还虚哪,何必亲自去一趟。”
“不必了。”帛尧穿戴整齐,边朝门口走边示意他跟上,“我要亲自去看看,那说的到底是匹什么料子。”
初六暗暗叹了口气,从前一心念着死的人,现在心思也活泛了,他只微微踟蹰了片刻,帛尧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口,初六紧忙着小碎步跟了出去。
这厢内务府的大门口,副总管常齐亲自在门边站着,身后的小太监不满嘟囔道:“常公公,您可是諴妃娘娘的人,各宫的妃位都要给您面子,即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汪公公来了,您也不必十分恭敬他,奴才不懂,帛尧他不过是个副总管,您何苦亲自在这候着他?”
“你个小猴崽子懂什么?”
常齐瞪他一眼,“你才当几年差事,这小祖宗在皇后宫里当着副总管,连总管汪福寿都要绕着他走,懂么你!”
“奴才不懂。”
他自然是不懂,常齐也不会与他多说。諴妃娘娘手握协理六宫之权,陪在皇上身边最久,仅次于故皇后喜塔腊氏,连当今皇后都要敬她三分,可宫里头有些年头资历的谁不知道,諴妃娘娘盛世之时,帛尧这个小祖宗还能去堵到了諴妃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那可是諴妃最喜欢的宫女,活活给打死了。
合宫杀了人,諴妃那睚眦必报的处事之风六宫谁不惧怕,到最后,却愣是没了下文,不了了之。
自此以后,谁不知道这位小爷在宫里是横着走。谁又敢拿命去讨这位小爷的不自在!
这片刻的功夫,帛尧带着个小太监已经朝着他们过来了。常齐快换上了一张殷勤嘴脸,快步迎上去道:“小帛爷,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咱家这公务缠身,否则应该亲自给您送过去才是。”
帛尧脸色淡淡的,“常公公客气,我若没记错,去年常副总管刚封了六品的官,怎的对我这般客气呢。”
常齐嘿嘿赔笑,这皇宫里,妃和妃都不一样,同样是六品又怎能一样。别说帛尧也是六品,就算他没品,自己也是不敢惹他呀。
他转头吩咐了一句,“快去,把帛总管的东西拿来!”
小太监转身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双手捧着那匹云锦,常齐便道:“请小帛爷笑纳,这东西实在是金贵,内务府一直妥善收着呢,一点灰都没沾着,您验验。”
初六上来接过了云锦,帛尧见了,想着自己快得到的那个药包,不知道延禧宫那位能绣成什么个样子予他,油然生起了些许期待。
他伸出手,抚了抚那料子,任谁都看得出,帛尧此刻是高兴的。常齐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便听一个细细的女音唤道:“常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