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善回头对周屿安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拍拍手,叫其他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在看到灵玉子坐上驺虞、姬怀尘骑上火犼,又有一只金睛猿猴之后,那汉子被吓得尿了裤子。
“爷爷!爷爷!小的不识圣体,却才多有冒犯!还望神仙恕罪!”
那汉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对着几人磕头。
姬怀尘连忙将那汉子掺起来:“我们不是什么神仙,只是过路的,今日打搅你家一宿,还烦请你带路。”
那汉子战战兢兢,也不敢拒绝,没奈何,只得带着众人去了白家庄。
一行人随着那汉子奔泷西而走,才行了不到一里路,便见山凹之间有几十户草舍人家——原来众人在泷岸边看时,被山高遮住,未曾见得茅顶炊烟;今时来到近前,方知是个村落。
“还真有个村落。看来是我多虑了。”萧善微微合目,心下畅然。
众人又随那汉子到了其家门口,只见院子里铺了一片草木灰,几面黄墙都被烟熏的黑漆漆的,一看便是失过火。众人越发笃定,心中稍安。
周屿安将灵玉子搀下驺虞,正要向那汉子化些茅草垫身睡觉,却听那边嚷开了。
“喂,我说那汉子。”
灵猿口里哼哼喷喷的,凑到那汉子跟前,直叫道:“施主,厨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我几个行了一日路,你若是家中有锅巴冷饭,千万化些儿救我一口。”
那汉子被他的毛脸吓得不轻,连忙闪开,“我在此地有个肉铺,平日也卖烤鹅,你若是喜食,那便给你们几只,还望别进屋来,吓到老娘就是错了。”
“烤鹅?”
灵猿伸手挠挠脸颊上的毛,急躁道:“在哪儿?”
“就在屋后,我领你去。”
那汉子一摆手,连忙带着灵猿去。姬怀尘拍拍周屿安,无奈的一耸肩:“希望他身上带着银两。”
周屿安略有不快地皱着眉,从腰间摸出一串铜钱来,跟上两人的步伐。
后院砌着一个大炉,里面星火点点,正烧着微火烘烤。
“每日都多烧出几只,都是备着一早去卖的,今日就与了你们罢。”那汉子一边说,一边去寻挑烤鹅的钩子。
周屿安道声“叨扰”,将铜钱塞进那汉子手中。
此刻其余人都已到了后院,齐齐举目望向火炉,那炉中烧的是山中果木。果木耐火,烧着自带清香,且少烟恒温。
在火焰的炙热高温下,烤鹅脂肪化作点点鹅油从其打通的毛孔中缓缓渗出,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众人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
此刻,烤鹅已被烤得圆熟饱满,呈现出枣红色的光泽,早已可出炉。此时正是最佳的食用时间。
那汉子用钩子取出三只烤鹅,又从屋里取出两坛自家酿的米酒来。灵猿急吼吼地开了瓶盖,其中蕴含的酒香立时袭入众人鼻孔。
“好酒在此,看来,这烤鹅不吃也不行了。”周屿安开怀大笑,带着众人席地而坐,撕开烧鹅大吃。
这烧鹅的确美味,卤汁丰盈,鹅皮香脆,鹅肉鲜嫩,在任何餐桌上都是一道不可多得且味彩出众的珍馐美馔。
众人食欲大开,都吃的津津有味,等到了吃得口滑之际,闻得酒香扑鼻,又不免斟上一碗喝下佐食。
“呦,都吃了?”
正在众人吃的兴起之际,那汉子突然再次出现,怪笑道:“果然不是凡人,居然还能立的住。”
“你什么意思?”
灵猿怒冲冲地一摔酒坛,翻身站起。可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却猛得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
“不好!”
这是他在倒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诈!
其他人面色大变,立刻想要起身,可无一例外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纯也的反应最严重,连身子都微微地颤抖起来。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身形一歪,软倒在地上。
众人照顾纯也,让他吃的多些,可这反倒害了他。
“混蛋!你居然敢害我们!”
周屿安强撑着身子,持出彩棍,想要去打那汉子,却发现自己连举棍都很困难。
那汉子呵呵冷笑,微微一举手,一阵微风袭来,周遭景物骤然变化,犹如花粉一般随风而去,露出原本的冰冷石壁。
“我大哥果然没说错,你们这些家伙,目空一切,根本不会将小小的凡人放在眼里。我只是在烤鹅的卤汁上下了些手段,你们便都被我毒倒了。”
那汉子放声大笑,伸出大手一抹脸,登时变回原先的狰狞紫面。
“天杀的。”
周屿安的视线越发模糊,随时都可能倒下。
咚。
一声闷响响起。
是萧善拍动了腰间的小筒。下一瞬,白雾骤现,一声响彻天际的嘶鸣随之响起。
一匹白马奋蹄扬鬃,从烟雾中奔驰而出。有诗赞:
混沌初凿天地生,白榆横化玉骨成。
价白一体宛银练,碧玉四蹄若宝珏。
千里嘶风表骕骦,万程啸月貌麒麟。
霜花雪叶不常赏,朱霞彤阳略睇观。
登云入海如覆手,追风躲雨似行路。
曾作天宫骅骝伍,后与神将座下征。
北海鼍皮当战甲,南山蛟首作当卢。
旧时清荡鬼魔雾,今日妖穴立大功。
随着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那匹白马如风卷一样冲到紫面妖魔面前,扬起前蹄,朝他奋力踢去。
“定!”
周屿安趁此机会,奋力念动真言,朝那妖魔使了个定身法。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再抵不住那毒力,身子一软,躺倒在地。
砰!
那匹白马一脚踢在那紫面妖魔面门上,后者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睖睖睁睁,白着眼,站在原地。这时被这马一蹄踹在脸上,登时血如泉涌,一跤躺在尘埃。
萧善咬紧牙关,俯身拖起身旁昏迷的姬怀尘往马背上拖,那白马灵性不凡,自己伏身跪下,方便萧善挪动。
一边驺虞低吼一声,低头俯身,咬住周屿安衣领,一把将他甩在背上。那头望天犼有样学样,如法炮制,将纯也和灵猿也甩到背上。
那条玉龙从周屿安道袍中钻出,瞪大龙睛,一把将灵玉子抓到龙爪之中。
萧善奋力将姬怀尘架到马背上,然后身形一歪,伏到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这一下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用尽力气拍了一把白马脖颈:
“你这亡人,还不快出力!”
那匹白马打了个响鼻,当下运动神力,架起云雾,并着驺虞、玉龙、火犼一同,将众人运往东南方向……
“小的们,给我上!捉住乩天人,给你们炖成人肉汤吃!”
随着吼声,一大队披坚执锐的妖怪闯到黑漆漆的石洞间,却只看到四脚朝天、满面鲜血的紫面妖魔。
“啊呀!让这伙家伙跑了!这杀千刀的废物!”
魔头忍不住埋怨那紫面妖魔,连忙将他搀起身来。
话说若是中了这定身法术,一周天方能解脱。可那时周屿安体弱乏力,眼看着就要倒地,咒语未得念完,只定住那妖魔半柱香的时刻。
当下那紫面妖魔舒缓过气来,尖锐地咳嗽了两声,一歪头,向外喷出一大口污血。他的状况极为不好,头上被马蹄踢了个大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向外喷涌。
目下,那紫面妖魔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不成了。
“那烧鹅他可吃了?”
魔头一脸焦急,似是看不见对方脸上的鲜血。
紫面妖魔勉强的点点头。
魔头“呼”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一把将紫面妖魔扔到地上,肉体立刻发出一声闷响,他却不管不顾,得意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乩天人……你们号称能乩算天命,替天行道,可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出来。”
魔头不住地冷笑,直令周围群妖毛骨悚然。
他笑了一阵,扭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胸口还在微弱起伏的紫面妖魔。发现对方还活着,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兄弟,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也罢,念在多年交情,大哥我就亲手送你去见阎罗王。”
唰!
一道极亮的白光突然闪过,紫面妖魔那颗狰狞的头颅立时飞了起来,扑通一声砸在地面上,然后顺着斜坡向下一路滚去,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而高处,没了头颅的妖尸还在猛烈地挣扎。
魔头毫不在意地将长刀在妖尸上蹭了蹭,确认已将血迹抹去后,他笑嘻嘻地收起长刀,望向东方发白的天边。
“一切,都要等天亮之后见得分晓……”
魔头圆睁的瞳子中,映着远处山峦间正在缓慢生起的太阳。
就在此时,一个娇翠欲滴的声音传来:
“是啊,一起都要等天亮之后才能见得分晓。”
听到这娇柔的声音,魔头却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嘶……”
萧善伸开酸疼的手臂,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刚才的逃跑过程虽然短暂,可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这几个混蛋,快醒啊。”
秋风的寒意似乎更浓了,萧善悄悄周围的几只神兽,忍不住想要骂娘。它们选的这个落脚点虽在山凹里,但却是个聚风之地,一缕风丝进来,能绕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出去。
冷是冷了点,不过也好,那伙妖怪们的鼻子就是再灵,也寻不到这里来。
萧善环顾四周,发现周屿安靠在一棵古松下坐定,口中嚼着驺虞不知道从哪里衔来的奇草。
“喂。”萧善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这烧鹅……你吃的少,却怎么这么不顶事。”
周屿安“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药渣,试探地活动了下肩膀,白了萧善一眼,“你就吃了一条鹅腿,不也躺在这儿了?”
萧善忿忿地“哏”了一声,没在去理周屿安那茬。就这样,两个还清醒着的人坐在原地,平静的度过时间,尽量让自己快一点恢复体力。
咚!
在第一缕阳光射进他们藏身的山凹里时,远处山间也朦朦胧胧地传来一声鼓响。
鼓声急促,同时远处的山坳中最起码有几十道烟雾腾空而起,颜色各异,如同水银般向各个方向蔓延而去。
周屿安在第一声鼓声响起后,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远处紫烟腾空,口中喃喃道:“这妖怪,玩得又是什么花样……”
他一把按住古松隆出地面的树根,呲牙咧嘴地站起身来。
“一起。”
萧善哑着嗓子,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上山凹中略高的一处山坡,俯瞰远处的山峦。
在两人的眼睛中,远处灰暗的山峦间正在不断地腾起烟雾,像是讯号一般,以骇人的速度不断地朝四方进发,在还未被阳光照耀到的阴影中显得格外醒目。而其散发之点,在一处山峰之上。两名身高五丈的白象精擂动大鼓,发出沉重且急促的鼓声。
“这是在找我们啊。”
萧善压着嗓子嘀咕了声。
周屿安没理他,而是回身走向古松下静卧的驺虞。步伐不快,但极其坚定。
“你怎么还这么镇定?”萧善感到自己大腿的肌肉一阵战栗,几乎站不住了,便瞬势坐在地上,喘息道:
“照这么找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发现。现在你我根本使不上力气,发不得神通……其他人生死还是两说……”
“我们中的应该是虫毒。”周屿安从驺虞背上解下一件沉甸甸的包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萧善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周屿安手上不停,“猜的。我这驺虞懂药理,它给我的草药,恰好是能暂时压制奇虫怪毒的。”他的说话声很低,似乎是在节省力气。
“然后呢?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萧善躺在地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紧接着,他开始感到四肢麻木了起来,开始有僵硬的迹象了。
“不怎么样。”
窸窸窣窣和金属的铿锵声混合在一起,萧善眯起眼,不解的朝周屿安的方向看去。
周屿安缓缓从山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原本的青色道袍被一身斑斓华丽的宝甲紧裹其中,宝甲狞厉雄浑,精致浮华,充斥着强烈的霞光瑞气。
周屿安将头上的莲花冠的簪子插紧,拍了拍身旁的玉龙,玉龙会意,立即盘绕在他左臂上,长身自护臂直盘到掩膊,闪亮的锁子甲片更显它头角峥嵘,杀气腾腾。
周屿安紧了紧左臂的缚甲绳,露出与平时不符的精悍杀气。
他径直走向躺在树荫下的灵玉子,左手中霞光一闪,蓦然多出一份用桑皮纸包裹的花精糕。这是一种以花入馔,其中加蜂蜜、花粉蒸制的糕点。灵玉子素来喜啖,可周屿安经常偷偷尝试去做,一直做不太好,这是唯一成功的一份。
周屿安伸出手摸了摸灵玉子柔软的俏脸,为其整理了下散落的发丝,正要放下花精糕时,却突然看见她袖中的一只小银盅。
他好奇的打开,发现里面盛的是上好的炒豆。他前几日只不过是提了一嘴,没想到灵玉子居然真的去做了。
周屿安毫不犹豫的将其塞在腰间的悍腰中,又忽地苦笑了下,怕若是寻常的时候,灵玉子又会叫他“狗鼻子”吧。
不过,可能以后没机会了。
周屿安搁下花精糕,高高仰起了头,身上隐隐散发出凌厉的气势。突然他掌中霞光绚烂,那根瑞气腾腾的彩棍出现在其掌中。
此时日出东方,金黄色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手中宛如玛瑙造就的长棍上,在阳光下分外凶悍。
“天意使然。”
他举起彩棍,向天空用力一挥。那一刹那光影摇动,原本俊貌堂堂的侧脸此刻变得如杀神一般狞厉。
“此去凶多吉少,你多加小心。”
萧善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可身体发僵,不能同往。
听到他的话,周屿安停住了脚步,他拍了拍紧随其后的驺虞,示意它留下。
目下,最需要的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舍身而出,去引开穷追不舍的妖魔们。这个任务,周屿安不可能交给其他人。
因为这代价是生命。
虫毒难医。
此去,九死一生。
“我这驺虞能日行千里,又会腾云雾,给你留下。一定不要让他们被妖怪们寻到。我既然带他们下界走上这么一遭,就要护得他们周全。”
周屿安再次紧了紧缚甲绳,斜持彩棍,迈步走向高处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