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的一番调停,李相廷得偿所愿,取走灵药,接下来于苍生的机缘就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成与不成,全凭他。
至于周屿安一行,他已令其看了后来之事,虽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矣震撼其心。只不过,他还要再为其助上一臂之力。
“唉!这家伙,还和上一世一样。若不是斩妖台上他保了我一命,我又何必废如此周折?”
通晓仙人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一片释然之相。
他这么做,也算是顺应天道了吧。
总体来说,刚才自己的表现还是不错的。通晓仙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敲了敲孩童的头:
“灵药已被有缘人取去,为师再不用在此地守候,你也可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我该做什么事?”
孩童不解地看着通晓仙人,眼神中尽是清明。
“去跟上那群人,竭尽所能,一定要将那卷《山河图》绘出来!”
《志怪录》大荒西卷:荒内有山,名穿云,内有白泽成精,名通晓仙,善丹青。
落叶纷飞,十月的秋风早有了凉意。每到这个时节,裕叶泷便会被一片赤黄色所沁染,两岸的无数片树叶被秋风刮入流水之中,将水底铺满,化作一片赤黄色的缎带。
“吼——!”
泷岸旁,一声沉闷的兽吼忽然响起。
“嚯!嚯!”
姬怀尘呼喝了两声,拍了拍火犼结实的耆甲,那头望天犼打了个响鼻,抖了抖湿漉漉的身躯,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上了岸。
岸边,灵玉子搅动汤匙煮着肉羹,萧善躺在一匹白马背上,笑呵呵地玩着手中的一方小印。
“呜——。”
驺虞抖动杏鬃,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转头瞪大了蓝睛打量着自己的主公。这家伙接连几日闷闷不乐,虽没有愁眉苦脸,可身上却带着一股颓然气息。
这可不多见。
驺虞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伸长脖颈,用头顶了顶靠着他身上假寐的周屿安。
周屿安此刻正陷入天人交战中。
于理性上来说,他不该带着这几个人再走下去了。前方多魔多瘴,凶险万分,这几位若是有个闪失,他于心中过不去。
而又于私欲上来讲,他希望这几人陪着他。尤其是姬怀尘和灵玉子。他们是从上次著书时便跟着他的,虽相处只有半载,但情义颇深,他希望接下来的路途中也有他们相伴。若是能将龙女、灵寿他们招回来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
周屿安的目光忽然移向西边。他最想念的,还是西海储君,那位明理透顶、武艺绝伦的摩昂太子。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喏。”
灵玉子从锅里盛出一碗肉羹,将木碗递给早早等在锅边的黄袍孩童。
孩童好像有点不太自然,怯生生地接过木碗,迫不及待地吃了口羹,紧张的面孔立即舒展开来,露出满足的神色。
灵玉子又盛了一碗肉羹,悄悄递给周屿安。
精心烹制的羊肉羹,始终是周屿安离不开的美味。灵玉子在王母娘娘处经常为其准备宴食,对肉羹烹饪自然是了然于胸。
鲜香的肉羹就着刚烙好的香甜麦饼,佐以蜂蜜、香茶,再加上一碟酱猪肉,这是周屿安最喜的吃法。
“喏。”
肉羹递到周屿安的面前,后者接过,从自己腰间的布囊中摸出两块麦饼。灵玉子很自然的坐在他的身边,靠着驺虞静悄悄地打起了盹。
秋风凉意正浓,周屿安替她盖上一领青袍,看向一边正在端着肉羹大快朵颐的黄袍孩童。
这孩子叫纯也,自从出了穿云山,他便缀在队伍后面。经过数日的接触,一行人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跟随。
灵玉子曾经试过问他的来历,但这孩子闭口不谈,只道是通晓仙人令他来,专为他们绘图的。
“呵,真是怪事。”
周屿安拍掉手上的麦饼渣子,又喝了口肉羹,扭头看向身旁熟睡的灵玉子。后者侧卧在驺虞身上,微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斑驳的光影洒在她温柔的俏脸上,周屿安望着她的侧脸的轮廓渐渐出了神。
秋风拂过,将肉羹的香气送的更远……
“什么!乩天人来了!”
光线昏暗的滴水洞内,一个魔头震惊地从石椅上站了起来,问下面报信的小妖道:“你打探清楚了?是之前那个纂书的周屿安?”
“正是!”下面的小妖不敢怠慢,信誓旦旦道:“当年有记得他模样、能画图的小妖,曾将他一众画影图形,小的连同巡山的几个兄弟恐怕看错,专门拿图照验的。”
那魔头“啊呀”一声,重重坐回石椅上:“祸事来了!”
“能有什么祸事!?”
昏暗中,一旁端坐的紫面妖魔突然开腔。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正眼也不瞧身旁的魔头一眼。
魔头不满道:“我说,那可是周屿安!那家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好了!”
紫面妖魔满不在意,一挥手道:“你怕他,我可不怕!我点起洞里一百妖魔前去拿他,你便等我拿他人头回来下酒罢!”
“你……”
魔头欲言又止,根本说不出来什么。而趁这个档口,那紫面妖魔早就出洞点起妖魔去了。
“哏!”
魔头恶狠狠地一拳砸在石椅上,石椅登时发出一声石料断裂的咔嚓声。
此时的裕叶泷旁,灵玉子刚刚收起铁锅,众人结束了装束,准备继续向前。
“喂。”
萧善冲着那个叫纯也的孩童叫了一声,拍了拍身旁白马的马背,示意他上马。
“唔……”
纯也望了望光秃秃的马背,在心底犯起了嘀咕。这家伙自己骑马不放鞍辔就算了,别人若是想骑,根本驾驭不住。若是快跑起来,那光溜溜的马背能把人颠散架。
“不骑算了。”
萧善翻身上马,那白马颇有灵性的对
纯也打了个响鼻,嘶鸣一声,驮着萧善向前奔去,只留给纯也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影。
纯也在心底叹了口气,拍了拍黄袍上的浮尘,慢悠悠地跟上队伍。
周屿安骑驺虞作前导,带着灵玉子沿岸而走。姬怀尘、萧善左右夹行,亦步亦趋。纯也和那只金睛灵猿走在队伍最后,作为压阵。
“是这群家伙么?”
远处,一丛茂密的灌木林间,两个灰背豺精正拿着图像对照着看。
“不对不对。你看这影神图,人数都不对。”其中一个道。
“怎么不对?”另一个问道。
先一个说道:“这里面画的女人便有四个,这才有一个。这图里画的那糙汉没有,摩昂也无,再说这孩童、猿猴,图上更是没有,根本不对。”
“你错了,这正是对。”另一个指着图像道:“这青袍道士是周屿安,这娇柔女子是灵玉子,还有那骑犼的汉子,是姬怀尘。”
“那剩下的人怎么说?”先一个发问。
“自然是换了人了。”斜后方突然伸出一张酱紫色的大手,一把抓回了影神图,吓了那两个灰背豺精一大跳。
“不过还好,只要宰了那个什么屿安就好。”
阴暗中,紫面妖魔的瞳子里射出寒光。他大手一挥,对着两个灰背豺精下达命令:“你们两个各领一队小妖,在泷上岸边左右突袭,务必给我将他们几个的人头拿回来!”
两个灰背豺精精神一阵,当即抽出长刀,各带一队小妖气势汹汹地杀去……
“等他们战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就是我出手的最好时机了。”紫面妖魔的神色有些得意。
他决定让这一百个小妖去送死,在战况胶着的时候他再择机出手,一刀斩下周屿安的人头。用区区的一百小妖来换周屿安的命,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这小孩,究竟是什么成精?哪里得道?我这一双眼竟然看不出你的本身。”
灵猿瞪着一双金睛逼近了纯也稚嫩的面庞。
纯也拧着脖子,上嘴唇压着下嘴唇,用眼睛瞪了回去,“你管的着么?”
“去!”
那怪物笑嘻嘻的“咄”了纯也一声,然后闪到一旁连连摇头:“你这小童,不识逗,不识逗。”
纯也转过头去,如释重负。这群人里,他就怕这个金睛灵猿,一身青毛,看着就让他心中别扭。
日头穿过渐以萧索的树枝,照在他的身上。纯也顿感一阵暖洋洋的惬意,一下子又变成了天真活泼的孩子,一蹦一跳地走在队伍末端。
突然,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震得纯也心里也跳得极快。
他疑惑地扭过头去,撞入眼帘的,是一阵冲天的烟尘!
“有妖怪!”
那只灵猿大叫一声,探出长臂将纯也捉到身边,两只金睛紧紧盯向后方极速接近的烟尘。
“快拿兵刃!”
姬怀尘大吼一声,手中宝刀高擎。吉量背上,灵玉子取出碧玉琵琶,按住琴弦。萧善收起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一手按在腰间的小筒上。
“哈!”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猛的驺虞已冲出百步之外。
驺虞蓝睛飘光,杏鬃飞扬,奔驰起来浑身强健的肌肉随之抖动。宽阔的脊背之上,周屿安拈弓搭箭,锐利的箭头锁住了敌人。
谁都没想到,周屿安就这样冲了出去!
“着!”
随着周屿安的一声大喊响起,羽箭在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砰”地扎进了百步外一只猴精的胸膛。对方倒地的时候,箭尾还在微微地震颤。
“着!”
又是一声大喊。
银箭疾射而去,若如电闪,穿透最前面的一个兔妖的胸膛,带起一道弧形的血柱,直愣愣地钉到地上。
群妖愕然,正不知是进是退之时,一根如若玛瑙雕就而成的长棍横扫而来,所夹带而来的强烈气流直接掀翻了队伍最前的数个小妖。
还没等后面的妖怪们看清前方的状况,已经有十数个小妖被长棍敲碎脑壳、打断骨头。瞬息之间,血泊中七横八竖的躺了不少尸体。
“逃!逃!”
慌乱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仿佛一声锣响,惊醒了惊恐的群妖。
“快逃!”
侥幸未被伤命的群妖如梦方醒,登时现了原形,都是些驴骡犊特、獾狐狢獐,七七八八四散而逃,一时间犹如大海潮退,钻入草丛林间。
这边群妖败逃,那边泷岸旁却有数十个小妖从水里钻出,一个个身材强健,赤目獠牙,持着兵刃翻波越浪而来。
“有妖怪!”
灵玉子最先发现那队小妖,高声示警的同时,玉指一撩,琴弦微震,清脆的乐声骤然响起。
乐声犹如一道看不见、却又无比坚实的气墙向水边撞去,吹叶断草,以摧枯拉朽之势望水边冲去。
轰——!
冲天的水花炸起,其声势不亚于天雷降世,那激起的水珠宛如细雨般哗哗落地。
细密的落水声中,泷间的妖怪们不退反进,以一种癫狂的姿态向前扑来。
“怪事。”
姬怀尘眸子一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也许这些妖怪就是如此悍勇罢。
他催动火犼,打算上前迎战。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灵玉子的一声惊呼。
“嗯?”
姬怀尘疑惑地回身去看,而下一个瞬间,一道灵巧的身影掠至不断前冲的妖群上空。
一个犀怪惊恐的抬起头,发现日头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赫然是一个孩童稚气未脱的脸颊。
“嗯?”
不光是对面的妖怪,就连灵玉子等人都没想到,纯也居然冲了上去。
只是一个幼童而已,居然能有腾飞之法!
“把你们碾成肉泥做羹吃!”
纯也得一双小手中突然宝光四溢,万道霞光从其中蓬勃放出,流光溢彩之间,赫然是一方形神兼备的双鱼形砚台。
“看斧!”
一头黄牛怪悍然突出,手中大斧高举,作势要劈纯也。
砚台猛然砸下,如若一块漆黑的陨石落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霞光,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压向牛怪砸去。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方砚台急急拍落下去,其威震动四方,那头黄牛怪登时被盖在下面,砸了个脑浆崩裂,剩余的妖怪们憋吓得战战兢兢,却没有后退半步。
“真是怪事。”
姬怀尘越发觉得这伙妖怪有些不对,正在他思索之时,马背上萧善轻拍小筒,放出一只兽来。
“这伙人,真是难缠!”
一处阴暗的树丛中,紫面妖魔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他原本以为这一百小妖能冲散乩天人的队伍,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强悍,就连一个身不足四尺、发不能及腰的小童都有妙法护体、仙器傍身。
就在他后悔不该着急将小妖们撒出去袭击的时候,他突然瞧见乩天人的队伍中绽放出一道璀璨光芒。
漫天的霞光中,一头巨大的凶兽突然现身。
那兽体如壮牛,生得高大威猛,却又有一身如猛虎身上一般的纹路,它昂首高吟,浑身散发着一种湿漉漉的气息,就像是……水气。
此兽名为,軨軨。
《山海经》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钦。其名曰軨軨,其鸣自詨,见则天下大水。
当下,軨軨立于泷岸之旁,巨蹄一踏,泷中流水顿时向高处一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