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起来了！醒醒。”

床上的晨枫努力地拉开黑色眼袋。昨日的经历、对未来的期待与恐惧等等五彩斑斓的情绪在一个晚上侵略了他的心，使他一夜无眠。

“哈哈，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把书包落在学校。”父亲在餐桌上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晨枫。

“还不是遗传你的……粗心邋遢。”母亲在旁边没生好气地说着。

晨枫吃着燕麦吐司，享受地喝着刚煮熟的鲜牛奶。

父亲与母亲的争吵，晨枫已经习惯了，或者不如说，如若他们没有像这样一般，那晨枫反而还不熟悉呢。

不对！母亲？

晨枫突然心中一紧，冷汗直接浸湿了他的睡衣。

“去年”的这个时候，全国还在经受疫情的肆虐，那时的学校是开展线上学习的。

所以自己应该在家中上课，而母亲作为医务工作者，应该被抽调去医院工作。

而如今……

“你看看你昨晚，又不知道几点回来的？”

“那我不是工作没做完吗！”

父亲和母亲依旧在那吵闹。

晨枫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如此“超现实”的事情，他不想再如坐针毡了。

“今天我自己去上学吧，我去医院门口坐公交车，不送我了。”

晨枫对父亲说。

“哦？这可不行啊，你高三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把你伺候好，得了，咱们走了！”

还没等晨枫回话，父亲便将他拉着，“逃出”了家门。

嗯……看来无论是身处哪个“世界”中，父母的爱永远是那么深沉。

等到汽车出了地库，晨枫迫不及待地看向车窗外面。

如若真的自己换了个“世界”生活，那么自己家乡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是否会有变化呢？

“几乎没有啊…”

晨枫殷切地望向窗外，又失望地收回视线。

窗外风景依旧，早已干枯的树，似乎是插在肮脏的黑色的积雪上，对面小区楼房的墙皮被大风刮掉了，依旧没有补齐。

哦哦哦，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医院门口怎么人那么少？”

在晨枫的记忆中，离自己家只有一路之隔的医院，每天早上应该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在“之前的世界”，晨枫经常在医院门口搭出租车。

“新医院早就盖好了啊？你妈也是天天到新医院上班去了，怎么回事？”父亲不可思议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慌张。

等待红绿灯时，父亲快速地将手放到晨枫的额头上，测量自己的儿子有没有生病…

“不烫啊…”

汽车很快到达了那个车站，晨枫下车后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走向学校的。

“真是…仿若昨日啊。”

这一条路，他走了四年了，并且“最后”来到学校，他走的还是这一条路。

晨枫就这样，两手插兜，进入了校门。

“歪，那位同学，你的校服呢！”

纪委的学生拦住了晨枫。

“靠！忘了！”

由于晨枫“此前”已经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假期（高中毕业后的假期），所以自然没有穿校服的习惯了。

父亲还是忘记提醒自己穿校服了。

“哦，我忘穿了。”

在一群由校服组成的人流中，晨枫显得格格不入。

“那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

“高三晨枫！”

晨枫不耐烦地回答，并且快速地头也不回地向校内走去。

“欸…”纪委的同学很无奈地记下了他的名字，然后继续他们的“使命”。

而此时的晨枫…

“爽！爽死了！芜湖～”

既然可以确定，自己去往了另一个世界，又回到了高三学期，那么自己也要做些改变。

以前自己唯唯诺诺的，还得时不时在意自己那点少的可怜的纪律分…那种满是枷锁的日子，他是过够了。

进入主楼后，晨枫熟练地躲进了厕所的隔间，打开了手机，默背了一下今天的课表。

“如果我的书包被遗忘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在自习室！”

他飞快的穿过三楼的长廊，那是连接主楼和科技楼的位置。

根据学校传统，高三学生在新的学期统一由主楼迁往科技楼。

晨枫气喘嘘嘘地爬上了四楼，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四零三教室。

里面全是准备上课的学生。

不过他们几乎都在自顾自地吵闹，很少的人注意到他。

“咳…这位同学，你的校服呢！”

一句话，让晨枫如坠深渊。

是那个教室的任课老师。

顷刻间，教室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门口，看向了汗流浃背的晨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晨枫满脸赔笑着退了出来。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看了课表，而上面标注的自习室则是三零一。

而在“曾经”的那个世界，自己的自习室就是四零三。

“好吧好吧，看来我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听到后方教室里传来的嘲笑声，晨枫苦笑着。

不过有一点倒是和在“那个”世界的自己比较相似的：即便到了高三，自己依旧没有完全适应这样的校园生活。

“三零一……数学教室！今早第一节也是数学课！”

虽然跑错了教室，但好在这个世界的自己足够聪明，看来是预料到某一天自己会把书包落在学校，所以故意将自习室的位置定在每天早上第一节的数学课上。

“哟～怎牟回丝…晨枫…为时牟没有背仄你滴苏包呢～”数学老师的声音依旧犹如从天边飞来一样，慢悠悠地打进晨枫的胸腔……使得晨枫一阵心慌。

“嘻嘻，昨天走太急了，忘了带……嘻嘻”

我靠，为什么我的数学老师还是他！

晨枫无比沮丧。

本来进门之前，他是憧憬着在这个世界自己可以换个数学老师的，毕竟自己已经“考过”高考了。就凭自己那个数学烂成绩，高考总分能上五百才怪呢。

哪怕是提高一点点………

晨枫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中…然后是愧疚与自责。

“也是，本来学习是我自己的任务，老是怪罪老师，实在不应该。”

晨枫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上。

“歪～我嗦你……数学作业写了莫？”

那低语声再次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

晨枫在内心呐喊着。

“有完没完啊！我都没带书包了，怎么可能写了数学作业……”虽然有晚自习，但自己也只上一节的时间，就那点儿时间，自己能写完语文化学以及英语就不错了。数学那么难，自然是带回家仔细“研究”啦～～

“我找找奥……老师。”

为了再挣扎一下，晨枫打算再翻一下书包，看看能否找到昨日的作业。

“哦！这张！”

这是一张A4纸大小的卷子，他的正面几乎写完了，背面几乎空着。

“窝～我看看……嗯………没写完，但写了大部分了，就罚你赞一节课，下午补完给我……不许sua小聪明哦～”

数学是早上第一节课，并且前两节课都是数学。

“还好，只用站一节课。”晨枫偷偷撇了一眼教室最后面站着的那两位，庆幸着。

枯燥的数学课开始了。

不过令晨枫感到惊讶的是，黑板上讲的一些题目都是“曾经”自己做过的。以至于一些原本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题目，在晨枫的眼中一下子有了眉目。尽管还是不能完全写出来，但如果努力一下……

或许能有些改变。

“仄到题你来回答一下……”

老师慢悠悠地指向了一位同学。

“哦好的，这个题应该就是………”

“汐芸！”

晨枫猛地抬头望向正在座位上侃侃而谈的那位女同学，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博学、大方。

“欸不对……这就是‘以前’啊。”

晨枫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那牟嗦……你在笑什牟？”老师看向晨枫。

“………”

晨枫无语了。

自己虽然想笑，但并未笑出声，而是努力管理着面部表情（简称“憋笑”）……即便如此！这个人还是看到了！

“那你嗦嗦仄道题，她解的对不对。”

老师继续逼问着。

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我玩死你们！”

仗着“未来者”独有的自信，晨枫开口了：

“这道题汐同学解的是对的，不过貌似太复杂些了。”

晨枫故作淡定，然后他直接沿用了老师所写的答案，其中包含了许多到大学才能接触到的公式。

原本要写一面纸的过程，到了晨枫手里，也就四五行。

“老师，您看看我解的对不对呀～”

晨枫戏谑地说道。

“嗯……嗯………不错，不过下次还是写些同学们都能看懂的式子。”

“大家看啊，晨同学写的过程是最简便的，不过以你们的髓平……估计想不到………嗦以啊，还是看汐同学的解吧”

爽！爽得一塌糊涂！

这是晨枫此时此刻最真诚的感受。

“好了，看你仄道题写对的份儿上，坐下吧。”

“谢谢老师！”

晨枫心安理得地稳稳坐下了。

“不过作业还得补窝～下午给我看……”

很快就下课了。

晨枫照例飞快地收拾了书包，然后拔腿就打算逃离这片“令人压抑”之地。

“欸？晨枫！”后方传来汐芸的叫声。

“嗯？怎么了？”

晨枫不自觉地站在原地。

“哦就是上课的那道题，你写的公式中，有一些我不明白的…………”

晨枫耐心地向她解释。

“好的，谢谢啦。”她笑着说道。

“没事。”晨枫愣了一下，随后说道。

汐芸意味深长地看着晨枫，额间刘海下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晨枫洞穿。

“你…似乎和平日不太一样。”

她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晨枫心中一紧，但又很快故作镇定。

“你也是。”

对啊，平日里与自己毫无交集的汐芸，怎么会和自己搭话呢。

“嗯……总之，还是希望你能够适应………诸如此类的每一天。”

留下这句似乎远如天边浮云的话语，汐芸背上书包，赶向了下一节课的教室。

晨枫在原地做着意味不明的思考。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

貌似于昨日开始，汐芸与自己的关系就亲密了些许……

昨日？也许不能够算作“昨日”。

接下来的一天里，晨枫度过得比较顺利。看来虽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大部分的事物都是自己曾经触碰、经历过的。那种强烈的既视感使得晨枫应对任何事情相比起“一年前”的自己，都要更加得游刃有余。

离开学校时，又是斜阳正熹。

天边的火烧云，不知何处吹来凛冽的寒风，晨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昏。

那个代表着终焉的黄昏。

只是枯萎的桃树，昏黄的衰草，无一不在昭示着“此时非彼时”的真理。如若想要看见“以往”的景色，晨枫可以再“等”一年。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充满似有千斤重的落叶，未来也仿佛要凋零了。

“这只是梦吧？”他低着头，边走路，边唉声叹气。

如若不是梦，自己还得再熬将近一年的时间啊！他可不想再被拖进高考复习的泥潭了。

眼前的砖路逐渐熟悉，晨枫再次走到了那个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车站。

而和“昨日”一样，车站除了晨枫自己，没有其他人了。

晨枫重重倚靠在铁柱子上，看向马路的尽头。

笔直的道路仿佛从晨枫的胸膛冲出，一直延伸到日之尽头。世界顷刻间弯曲，形成在道路两旁翻涌的波涛。

那波涛，裹挟着周围的小区住宅，学校的教学楼，以及其他在梦境里才能出现的高楼大厦，向晨枫压来，几乎使他无法呼吸。

“欸？我们又见面了啊。”

只是瞬间，晨枫内心的波涛便在如沐春风的言语中平息，世界又恢复了它那静谧和谐的真容。

“哦，是你啊。”晨枫不再掩饰内心的激动，用略为高兴的语气回复道。

“嗯……你坐几路？”

“五路？或者十四路。”

晨枫飞快地扫视一旁的公交登记牌，确认了这个世界的公交车并未改道。

“哦…我也要坐五路…去买点颜料。”汐芸回答道。

晨枫这才发现，汐芸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画板。

“嗯…以前总是感觉没时间学，现在可以尝试一下。”

说来也是，晨枫与汐芸也算是在这所学校里相识四年了，也从未听说过她有学过画画。

可如今，马上高考了，她竟还有闲功夫去上“闲课”？

在晨枫的印象里，汐芸的学习是相当不错的，不过从一些细节里也不难看出，她的父母对她寄予了厚望，并且严加管教。

比如从她能够坚持四年间三点一线的生活，从不早退、迟到或者旷课等等行为，都不难看出此点。

“罢了，既是别人的爱好，自己过多过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随她吧。”

五路公交车很快就到了。

晨枫先上了车，汐芸小心调整画架位置后也上了车。她挑选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坐下，刚好能够将画架放在双腿之前。

相对无言。

快要下车时，晨枫便走到出口处等待。他习惯左手握住左侧的扶杆，然后身体侧向车的前挡风遮雨玻璃方向，目视着自己离家门口的那座车站越来越近。

“哦？这座公交车站也还在啊。”

晨枫由衷地笑了一下。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由于道路拓宽，施工队拆除了位于晨枫家门口的那座车站。这使得每每晨枫要自己坐车去学校时，都得跑到医院门口的那座车站去等候。

而如今，车站依旧在那儿，可医院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这莫非就是因果？”

因果？即所谓“有得必有失”吗？那么如今这个世界的自己，又能够获得什么？不如说，晨枫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究竟会失去什么。

公交车猛然刹车，晨枫依靠紧握栏杆的左手才不至于倾倒，而一旁的画架已经向他撞来。

“哐当！”画架稳稳地被晨枫用右手撑住。

“啊……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抓太住（指力气太小，没有抓住画架）。”汐芸诚惶诚恐地说着。

车门已然打开。

“没事，我先帮你把它拿下去吧。”晨枫担心汐芸一人不太方便搬弄这个画架，便单手将它提起，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车站的水泥地上。

汐芸再次道谢。

而晨枫这才注意到，自己家楼下原本已经荒废了的商场竟然是如今的金碧辉煌。

“你在这里买颜料啊？”晨枫笑着问。

“嗯……欸，车已经走了啊…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回家了，真是不好意思！”汐芸注意到早已关门并且渐行渐远的公交车，再次惶恐地反复对晨枫表达歉意。

“没事的，我家就住这里哟。”晨枫边说边指了指商场上方的高楼。

“哦哦哦，那也还是谢谢你了。”

只在那一瞬间，晨枫便觉得眼前的夕阳黯然失色。或者更准确来说，真正的夕阳早已在汐芸的脸庞徐徐升起，躁动了还未凋零的心。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晨枫赶忙收回炽热的目光，略显仓促地向汐芸道了别，便打算向家的方向走去。

“嗯……等等！”汐芸叫住了他。

“我也算是头一次来这里，我的老师对我说，如果是买颜料的话就来这里……你家也在这里，就是…你知不知道这里卖颜料的店铺大概在哪一片区域？”汐芸继续红着脸，问道。

“糟糕！”

晨枫内心也是哭笑不得。毕竟自己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这个商场早已倒闭”之类的话，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在晨枫的印象里，自己上一次进入这家商场还是小学时。

“啊这………其实我很少逛商场的，尽管就在家的楼底下，但我还是不太熟悉这里。卖颜料的地方就更不清楚了。”

他尽力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