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两年杨洵恩科中举,父亲杨松远对于仕途可以说彻底的死了心,正好两江总督那时来约,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当了一位出谋划策的幕僚,青藤草堂自然就荒废了下来。
杨母在诞下杨洵之后,没出月子便撒手人寰,徐昌清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将过错归咎于杨松远,对妹妹有多亲近之后对于这对父子就有多嫌弃,而杨松远呢,对于这个遗腹子向来是严苛有余,动不动便拳打脚踢。
父子二人虽说相依为命,但感情实在淡漠,杨洵不知道入赘的事情徐昌清是否通知了杨松远,但他觉得对于自己的人生大事,总该通知一下他。
带着醉意,他手写了一封家书,等写到“儿,文庭恭叩”时,打了一个哈欠,眼泪连成串不要命的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徐府的管家徐忠便早早的敲门走进了青藤草堂,这是个身高八尺的北方汉子,办起事来雷厉风行。
杨洵昨日已经从高欢嘴里听说了圣上准假的消息,加上昨天睡得又晚,打定了注意今天要睡个饱,但徐忠可不给他这个机会,掀开被子就把他抓了起来。
结婚可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当朝首辅大人嫁女儿,对于平民百姓还有着指导作用,所以婚约上面只要写下来的流程,一项马虎不得。
总的来说主要有纳彩,请期,迎亲,拜亲,祭祖,婿拜岳父母这几个大项,像细节的催妆、障车、下婿、铺房、坐鞍、闹房等等更不必多说。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三天里徐忠一刻没有离开他,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办起事情来粗中带细,尤其是操办婚事更是个中能手,人脉极广,就连杨洵没听过的家乡习俗,他都能如数家珍的交代给下人去办。
杨洵只负责当好他的提线木偶就好。
一直到了拜堂成亲婿拜岳父母这个环节办完之后,徐忠这才光荣的完成使命完美退出,将接力棒交给了李府管家手里。
李府管家倒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慢条细语,人长得很老成,宽脸庞上留着一个山羊胡,见人说话之前先咧嘴笑上两声。
杨洵跟在他后面,一路上见府内下人对其都颇为尊重,想到日后自己免不了要和李府打交道,便起了结交的心思,只是他不善此道,憋了一路也没想到说什么合适。
“姑爷,景苑阁到了。”管家老李顿足笑了两声,说道。
景苑阁地处李府的正中央,从南边走过来的院子是正堂,平日里官员拜访,朋友往来就在这里,婚事宴请也是在那边,北边的院子就是后院了,几个厢房之间由花园小径串联。简单理解的话,景苑阁就是李府的内阁了,几个幕僚以及家人议事都在这里。
杨洵此时就像朝试时刚入殿见圣上一般的激动,唯恐自己犯了忌讳,他使出惯用的呼吸大法,长长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但是这法子罕见的失效了,几次轮回他还是觉得双腿忍不住的想发抖。
开玩笑,这可是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BOSS,自己这种货色,他一口气能吹出十里地都带拐弯的。
在管家的开门声催促下,杨洵进了景苑阁。
李首辅名士吉,字叔文,今年将满五十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他端坐在一把红檀木的太师椅上,脸上噙着笑意,似乎正与左右边两个幕僚聊到开心之处。
翰林院与内阁并没同属关系,也不用上朝,严格来说,除开朝试那一次,这还是杨洵第一次近距离的当朝首辅大人,与凶名在外的传言不同,相貌体态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平凡,与他声势滔天的权利相比,他完全出乎了杨洵的意料。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杨洵说道。
“洵儿,忙了一天累坏了吧,这种事也只有伯仁喜欢,让他热闹去吧,咱们在后面说会话。”李士吉和蔼的回道,一旁的亲随将杨洵扶到了正对面的做塌上。
“小阁老办事我们大家都放心,杨大人相貌堂堂,品学皆佳,我等恭喜东翁觅得良婿。”一旁那个独眼老道奉承的说道,杨洵之前在玉堂春见过一面,但是因为翰林院编修不用上朝的缘故,他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身有功名,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洵儿虽然出身贫寒,但也是书香门第,北墙上的那副墨葡萄图你们看见了吗,泼墨挥毫能到此种自如境地,天下能有几人做得到?虎父不会有犬子的,这是老话了,做不得假。”
杨洵婚前是曾给父亲去过一封书信,但是杨父赠图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他面露歉意,
“父亲前两年进入东南赵大人的幕府,因为战事焦灼,实在脱不开身,还望老泰山见谅。”
“赵总督可是阁老的得意门生了,我看连小阁老也比不了,说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话说赵大人可是给阁老说了好几次,要将杨大人调往两江外任的事情了。”老道不露痕迹的说道。
首辅大人听得此话,皱了皱眉,
“东南正是用人的时候,这话不假,但是洵儿既然由徐大人提拔为翰林院编修,那就必有一番好安排,何必去两江那边趟浑水。”
老道听闻却不气馁,反而接着话继续反驳,“翰林院那是坦途,一步一步的来确实稳当,但终究还是太慢了,小阁老的意思是,圣上说的那事反正要派自己人,而且令媛夫妇也不能两地分隔……”
“钦天监的老周那边呢?”
“都安排妥当了,就看首辅与杨大人的意思了。”
杨洵见着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父亲的上一封书信还是年前了,其余时间也并没有过交代,他不知道此种是否有隐情,顿思了片刻说道:“最好是和舅舅商量一下。”
商量一下,就是拒绝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本在门外伺候的管家老李,慌张的推门而入,口中大叫道
“老爷,不好了,后院走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