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揣着卖身银心事重重的走到前院时，车马房里面烛火都熄灭了，借着门口两盏大红灯笼的光晕，他兀自从里面牵出来一条骏马。

杨洵家住在南城区，晚饭为了赴约他早早就到了也没顾得上吃饭，装着一肚子茶水，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沿着路面扫出来的车辙印缓缓往家走，刚一到青藤书屋，就见到门口停着一辆围着青幔，系着素狮头绣带的马车。

朝廷规定，寻常百姓不得乘车，能用得上此等座驾，最低也要五品以上的官员。

按下心中的好奇，杨洵踏着积雪缓缓走近，马车的棉帘突然被掀开，从那车窗之中露出一张大圆脸。

青石路上，外面雪花依旧还在飘着，此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家家户户都闭了门，只一辆马车还在扬鞭急驰。

马车里面除开杨洵以外还有两个人，大圆脸赵麒麟以及另一个骨骼硬朗，身材高大的高欢，三人是同一年参加了恩科，也一同参加了朝试，所以交往颇深，引为知己。

“今天徐阁老府里真是热闹，本想在席上将你拉过来，没想到从都到尾都没看到你，只好在家门口守着了，我们的高大人外任的诏书已经下来了，工部员外郎，今天可得让他放放血。”赵麒麟笑着说道。

杨洵闻言脸色浮现一丝诧色，员外郎可是五品官，而且还是工部的肥缺，要知道按照流程翰林外任一般都是由外地七品的知县做起，他羡慕的说道：“恭喜我们高大人，日后要多加仰仗了。”

高欢却兴致不佳的说道，“圣上要修建一座永寿宫，工部的人手不够，便从翰林院提拔了一批人员，小阁老担着工部尚书，日后要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了。”

高欢的父亲时任太子讲师，而首辅一派向来与三皇子交好，杨洵心思一转，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徐昌清在两派之中倒是都不得罪，他苦笑着将自己要娶首辅女儿的事情一一拖出。

这下换到他两人吃惊了。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本以及高欢已经是我想象的极限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一步登天的门路，今天这顿先让高欢请了，你那一顿我得想想，不能轻饶了。”

赵麒麟说完转过头邪笑着对高欢道，“高欢回家一定要告诉你姐姐，杨洵这个姐夫没指望了，赵家姐夫可是任君采撷。”

“去你妈的，想当我姐夫，下辈子吧。”高欢鄙夷的说道“李家还真是势大，向来只听闻子女早日结婚为生病的老人冲喜，他家女儿如今害了病，就从我翰林院抽一位编修，他老人家要是闪了腰，那翰林院不得出一位侍郎啊。”

高欢这嘴真毒，这话杨洵没法接了，低着头听他俩人聊着闲话，一刻钟之后，车夫掀开帘子来报，街上车马太多，停不到门口，剩下的只能步行了。

三人依次而下，远远望去，玉楼春里面灯火通明，九丈宽的马路就被堵得严严实实。

等走到门口，一个衣着整齐的小厮和笑迎来，“请恕小人冒昧了三位公子，今日有大人包了场。”

“瞎了你的狗眼，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扫老子的兴，叫你们掌柜的来。”

赵麒麟两百多斤的体重，声势浩大的巴掌甩过去，小厮的脸上立马浮现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三位要见掌柜的，请随我来。”

杨洵和高欢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疑惑，搞不懂赵麒麟跟一个小厮置什么气，未免太有失体统。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跟着雄赳赳气昂昂好似大公鸡似的赵麒麟身后踏步前行。

与外面雕梁画柱繁复的装饰不同，玉堂春刚一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檀香，除开几根木质梁柱之外，灰漆墙面上一尘不染只间杂着挂着几幅字画，映入眼帘的玄关处，一座高约七丈的假山矗立其中。

这个假山占据了大厅的不小区域，其余几道水流自山顶顺着水渠缓缓而流，竹笋粗的白色瓷杯，亦浮在其上。

颇有种流觞曲水的感觉。

如果座位上客人面前没有衣着暴露的舞女的话。

主座上斜仰着一位年轻公子，此时他的上衣早已褪去，浑身赤红，一位只穿着黄色小衣的女子自溪流中取出一杯，倒入口中，用纤细的胳膊支着身子，抬起头凑了上去。

大腹便便的掌柜的远远便瞧见了小厮领来的三个人，自假山处移步过来，用不大不小刚好让年轻公子听见的声音，说道“高公子，今日小店被小阁老包圆了，您的定金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退了。”

这掌柜的显然是仗着小阁老在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高欢抱拳说道“原来小阁老今日在此摆接风宴，是我等冒昧了。”

年轻公子低下头吸了一口，饶有兴致的回味了十几秒，好像刚听到的样子，恍然大悟的惊讶道:“哦，这不是高大人的那个继子吗？”

底下传来一阵阵哄笑，高欢被过继给叔父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小阁老一把推开面前的女子，几步走到三人面前，考究的眼神先是看了看高欢，又转而望向赵麒麟，最终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锁在了杨洵身上。

“徐大人的酒席散了？”

话音未落，他右手高高扬起，再落下时，掌柜的右胸上顿时出现了一朵簪花，赫然是刚才那女子头上插着的那支。

粉色的花珠片刻就被染红，鲜血沿着花瓣滴滴答答的掉在地面上。

“敢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工部的官员，今晚你就这么伺候着，不许拔出来，若有一滴血流到桌面上污了客人的眼睛，拿你那条贱命来偿。”

“是，是”掌柜长嘶一声，扯着长袍擦拭地上的血迹。

“高大人，赏个脸吧，今日接风宴就差你了。”

“各位大人的雅兴，我们可不敢打扰，小阁老不介意的话，楼上分我们一间包厢。”高欢对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大人说道，毫无奉承的想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状态的小阁老，据听闻这位大人已经娶了五房妾室，但是小阁老举头投足之间散发的昂然活力，无一不映证着，这位李党实际上领袖，此时正值壮年。

见着他点头，高欢跟在掌柜的身后，示意杨洵和赵麒麟一起上楼。

“妹夫好雅兴啊，后天就要成亲了，今天还来逛窑子。”

杨洵本来默不做声的跟在几人后面，突然听到这幽幽的声音，脚下立马就蹬了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好在赵麒麟是个灵活的胖子，手疾眼快的把住了他的胳膊，这才不至于磕到楼梯上。

“小阁老，结婚的事情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席上一个独眼道士打扮的老头子打趣道。

但后续的话杨洵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心思早就逃也似的躲进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