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雨夜,29岁的我。那时正坐在回乡的老式列车上。庞大的车体穿过厚重的云雾,埋头钻入黑洞洞的隧道中。十月的寒雨将支离破碎的天穹吐得一片昏沉。一泻而下后,噼噼啪啪的敲打在锈迹斑斑的玻璃窗上,并渐渐渗入隙间,嘀嗒滑落我的脖颈。轨道两侧飞处闪过的路灯稍纵即逝,弄得我心一阵惴惴不安。身子止不住的哆嗦,轮胎的嗡鸣声断断续续,徐徐融入天花板广播流出的背景音乐中。那是上世纪有些名气的流行曲。名字早记不清了,我这人不善记事,我想。
再次醒来,天已经有些微亮的意味了。车窗上有冻了一夜的霜,我抬起手拉头顶摇摇欲坠的扶手,咬牙使劲自己将几近落下椅子的半边身子支起,吐一口浊气,耸了耸冻得僵硬的肩膀,取出眼镜戴好,粗糙胡乱地撩拨几下我一贯留着的长发。下意识向窗外望去,黄锃锃的车窗此时竟也变得光可鉴人,我隐隐窥见一团混沌蠕动在其中,一张坡有些沧桑的面孔渐渐幻化出来,倒映在车窗外灰蒙蒙的雾气里……那是我,我如梦初醒地惊悟道。想到此处,我的大脑又开始肿痛起来。到底是后遗症,我时常会这样。
为了不让自己的头盖骨分崩离析,我埋下身子,双手紧紧捂住脸,一动不动,将自身蜷成一团,试图缓解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的疼痛。在狭窄的空间内,脑袋脱离了既定的思考轨迹,被反复的打乱,重组。似乎就连它也在想方设法地教我回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始终差之毫厘。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一片类似于桃花源的地方,沉淀着一片黑漆漆的阴暗沼泽。上面冒着热腾腾的沼气,其中交错生长着许多奇形的桃树。所有美好宝贵的记忆都在那里含苞开花,又仆然凋零,最终在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里阴惨惨的,彻底化作一滩烂泥。
“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这时,一位楚楚动人的青涩少女走到我身旁,冲我轻声询问,我对十几岁的女服务员并不大惊诧。
“没事,只是莫名有些悲楚。”
“这是常有的,我时常也会如此,莫得事。”
“听口音,姑娘是浔城人?”
“嗯,莫非先生也是?”
“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那可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老乡。”
“这趟列车上多多少少都是浔城人吧?”
“您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相反,这趟列车上大多都是外地人…浔城人只要出去,除非在外地混不下去了,都很少回来。”
“看来我就是那个混不下去的人呀……(叹气)”
“可别这样说,没有那个意思先生。”
“我知道。对了……你不上学吗?”
“学校失火了,几周前。”
“失火了?哪所学校?”
“浔府。”
“浔府中学……我以前也在那上过学。”(平静)
“这么说我们还是校友?”
“差不多吧……不过话说回来,大雨季起火够稀奇的。”
“是够稀奇的,失火那几天连日连夜的下暴雨,水都能没过鞋了,谁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起来的,大抵是人有意而为之。当时我正在教室上课呢,火警哔哔的就响了起来了…”
“没人会那样干吧?应该……”
“不知道,谁又说的准呢?”
“所以,学校失火后,你就来打工了…”
“临时工……您可别见怪,这也是无奈之举,总必整天宅在家里死耗着,无所事事强。”(撅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