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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后,云卿似有什么话想说,却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
慕容璟看出了他有心事,问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一直噎着不难受吗?”
云卿这才放心开口道:“我好像中了秘术,就是诅咒。”
慕容璟神色一凛,原本半躺着的身子突然坐直了。
“你还记得那年在凌烟阁,你让我抽签,发誓答应你一个承诺吗,后来我没做到。我当时觉得那个签就是弄着玩的,没想到真的灵验了。”云卿低头道,“我本以为我强行催动仙剑阵法,没死的原因是妖猫用灵力护住了我的心脉,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那个签……”
“那个签上写的是:容颜永驻,长命百岁,所以我不论如何,都死不掉。我当时抽到那个签的时候觉得自己运气真好,甚至希望它能灵验。但真的灵验之后,我又不想了,因为我不想等你变老了,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也不想看到你先死……”
慕容璟的脑袋轰然炸开,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惘然失神。
那日她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让他退婚,可他却几乎没有犹豫地违背了那日的誓言,是因为那时的他觉得,他能承受违背誓言的后果。
容颜永驻,长命百岁,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他们看到的签是一样的,就像他以为她看到的也是“容颜永驻,长命百岁”,可若她告诉他,她看到的根本就不是……
不行,她不能告诉他……
“阿璟……”云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慕容璟回过神来,强压着唇齿的颤抖,强颜欢笑道:“那不是挺好的,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一天年老色衰,我会移情别恋了。”
“可,可我不想……”突然感觉双唇触上一片柔软,带着梨花清香的气味充盈了他的鼻尖,又在短短一瞬后散开。
慕容璟的手仍捧着她的脸,看着他因受惊而木僵的表情笑了笑,又将斗篷扣到他头上,笑道:“看来以后得金屋藏娇了,免得等我七老八十了还有色鬼惦记我家小娇夫。”
云卿漂亮的眼睛里泛出一抹怒色:“说谁小娇夫呢?”
慕容璟拉起他上马,准备回去,顺带不忘回了句:“谁应我就是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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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多月,云卿再去慕容府的时候,仍是没见到慕容璟。
自从那日回来后,慕容璟就找过他一次,后来他去了慕容府,却回回都吃了个闭门羹。
一日清晨,突然有护卫来报,是慕容琛来找他。
待他出了门看到慕容琛时,已有了隐隐的不安。
眼前的人神色凝重,眼周带着点青灰,显得十分娇弱憔悴,与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大不相同。
慕容琛没有进府,而是带他进了一家人少的茶楼,掩上了包间的门。
坐下的瞬间,他突然将双手覆在了脸上,片刻后,泪水顺着指缝不住地往外涌出,滴落在漆着涂料的木几案上,越蓄越多,仿佛打翻了一盅茶盏后留下的一摊水。
似乎从认识他到现在,他从未见过慕容琛伤心流泪,似乎在他的印象里,慕容琛永远都是那副面带笑意,玩世不恭的模样……
之前的隐隐不安陡然变成了强烈的惶恐。
云卿伸手,强行控制着颤抖,缓缓拿开他遮住双目的手,轻声地问了句:“阿琛,发生什么了?”
慕容琛几欲张口,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情绪才略微平静,带着啜泣道:“我,我二姐病了。”
云卿如受雷殛,脑袋轰然炸开。
病了?她年纪轻轻,又是习武之人,怎么会突然病了?
接着又听慕容琛道:“长安街上所有大夫都看过了,皇姐把尚医局的御医都派来了,可是都说治不好。”
一颗心突然沉到了海底,被极强的水压吞噬得喘不过气来。
“二姐不让我告诉你,她说过几日等王姬府竣工了就要娶你,所以一直用药吊着。你……能不能先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云卿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到极致,变得青红交加,陶瓷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显得尤为清晰,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手上割下一条不浅不深的伤口,血顺着伤口往外渗出,可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没有回答慕容琛,一把推开了包间的门,近乎跳跃地下了楼,一路狂奔,冲进了西街的玉石铺中。
他的发髻被风吹得凌乱,袍子也起了皱落了灰,朝露坐在柜台边,看了他一眼,继续盘着两个核桃,气定神闲。
他已经顾不得地上干不干净了,猛地扑上去跪倒在她面前:“师父,你救救阿璟,她……她快要死了。”
朝露的目光中一丝悲悯,旋即又变得冷若冰霜:“这是她的命,我救不了她。”
云卿满心的悲痛化为了怒意,咬着牙关道:“可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外爷吗?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救不了,而是不想救……”
朝露盘着核桃的手顿了顿,半晌在挥掌间幻化出一抹亮色,一幅星图隐隐浮现,她点了点其中异常微弱的那颗,对着云卿道:“命星寂灭,哪怕是我师尊下凡,也无济于事。”
云卿瘫坐在原地,整个人就如同被抽干了那般,只留空荡荡的一个躯壳。
玉佩异动,化作了通体雪白的八尾狐,难得地收了往日的兴奋的激动,轻手轻脚地迈步到云卿身边,变得巨大,仿佛是一座靠山,支撑着他的即将倒下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