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秋选上月已结束,又恰逢休沐,云柔倒是难得的空闲。
晨光熹微,她正坐在院中,对着满院的秋海棠发着呆。
距离千尘离开已经半月多了。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他穿着一身白衣,头系发带,墨色的发丝在暮秋的晨风中飘散。
她想起了八年前在凌烟阁,那个拾级而上的少年也是这样的装扮,宛若降临人间的谪仙,一个抬眸,便美得令人心惊。
云柔还记得那日,因为苏砚没抓稳而不慎甩出去了一根鸭脖子,而将她弄得狼狈不堪,她本想抓住那家伙狠狠教训一番,可因为想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强压下火气轻声细语地说了句“没事”。
她本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兴趣,行为举止也是大大咧咧,可她每次见到他总会折腾一个多时辰,维持平日里那所剩不多的形象。
在这个时代,女子若是看上男子,向来都是不屑于掩藏的,但好几次她想要说出口的那一瞬,却欲言又止了。
后来,她还未将心意宣之于口,却得知了他已有心悦之人的“噩耗”。
再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谎言,也知道了他的无奈,却从来都没有开口问过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她本不应该带有那些前朝闺阁女子才有的羞怯,可每当她靠近那个人一点,每当她嗅到他衣袍和发丝间幽幽散出的兰香,就会不自觉地挣扎和犹豫。
她不敢说,更不敢问,因为不论他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她必然都要为此再心碎一次,既然都是痛苦又何必咎由自取呢?
想到这里,她跟在云卿身后的步子突然顿住了,半晌后说道:“大哥,我就不去送他了。”
她又看了眼郑元佑:“我和高公子也不算熟,不知道说什么。”
云卿看了她一眼,说了声:“那你在这儿等着,元佑我们走。”
她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那抹干净的白渐行渐远,直到人影渺渺,与晨雾融成一色,似是不见。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的品行,就如他的气味,与那有花中君子之称的兰花完美契合,任凭世俗的飓风如何席卷,他始终迎风而立,岿然不动,坚守着自己的典雅与高洁。
也许,人间二十四载,不过是天帝执棋时,意外落下的错子,棋盘翻动,棋子归位,有的人终究要回到三重天外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她耳边不经意地飘过起那日朝露曾说过的玩笑话:“这世上哪有人能成仙啊,有的人之所以能成仙,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仙。”
突然感觉肩膀上多了点可以近乎忽略不计的重量,低头,一条披风已顺着她的肩头搭在了背上。
“别着凉了。”郑元佑正站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天本就凉飕飕的,他穿着青灰的袍子,束着发的模样显得越发清疏柔和,可明眸中却带着熠熠的神采。
云柔脑海里忽地闪过成婚前纪婠劝慰她时说过的话:“其实元佑的模样放一众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跟我那干儿子比,差了那么点而已,怪就怪在你先认识了阿尘,他过于完美,衬得旁人都失了色。”
是啊,所以后人都说年少时不要遇见过于惊艳的人,不然会误了终身。
她伸手系上了披风的带子,说了声:“谢谢。”
青年眼里的神采暗了暗,过了会儿又浅浅地笑道:“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对我说‘谢谢’的……”
云柔看出了他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尽量。”
尽量喜欢上你,尽量忘记他,至于能不能做到,好像只能交给时间。
郑元佑凝望了他一瞬,轻轻地回道:“我等你。”
云柔的思绪一下子纷乱起来,原来他一直知道,她总以为她藏得很深,深到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来。
*
“站在这风口不冷吗?”清朗的女声划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云卿的神色有些嗔怪的意味,对着慕容璟轻声道:“就你多嘴。”
慕容璟笑笑,拉着他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璟姐姐。”
慕容璟上前搭着她的肩膀,又看了眼元佑:“以后叫嫂嫂。”
云柔改口道:“那就叫长嫂。”
郑元佑笑道:“那我可不能跟着叫,我长嫂是珺姐姐,若叫璟姐姐长嫂,岂不是分不清了。”
慕容璟眉头一皱:“也对,这关系搭来搭去也太乱了,而且长嫂也不好听,显得我很老。”
云卿上前道:“干脆叫王姬嫂嫂得了,长嫂嫂是王姬,二嫂嫂是帝姬。”
云柔一听觉得不错,有一个当王姬的嫂嫂听着也面上有光:“好,就叫王姬嫂嫂。”
慕容璟却收住了笑,假正经道:“不过你们现在只能私下里叫,到了外面就叫‘王姬姐姐’吧。”她又看了眼云卿,“这还没成亲呢,外人听了要笑话。”
云卿冷哼一声道:“那你怎么不管管阿琛,我那时第一次见他,他就张口闭口‘姐夫’的。”
第一次见面?
云柔脑子里飞速转着,想起是云卿受伤住在慕容府那次,可那时候薛灵沢不还活着吗?
这也太……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