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丢下书包就开始收拾东西。庆幸自己午觉醒来后洗了碗,她把地上的垃圾一扫而空,用毛巾抹干回南天留下的水渍,刚要开电视吃自己的河粉,她爸一头就撞进了屋里。他胡子拉渣,施工帽半吊在自己脖子上看起来更像是职业危害而不是安全装备。
“又喝了?
“就一点。”父亲摇摇晃晃地说道。他倒是没撒谎,他真的就只是喝了一点点,问题在于他酒精过敏却打肿脸充胖子偏要跟人家喝,喝不够一巡就烂醉如泥。“你饭吃了吗?”
“在吃。”她说,“进去躺一会吧?”
“别,每日任务还没刷完。”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回房间,那里坐着一台臃肿的老式电脑,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随从、最资深的导师、最贤惠的妻子。
“等等。”孙突然说道,从自己书包里拉出来几张作文纸,“今天的作文要签字。”
父亲拿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这你还没写完吧?”
“写完你不早睡了?你先签了吧。”
“签!我签就是了。你身上有笔吗……”
曾经父亲是她生命中最伟大的英雄,她最幼小的记忆就是三四岁的时候坐在工地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崇拜父亲,他健壮的身姿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四肢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劳动的审美和线条。她对父亲的感情不异于宗教信徒对自己的救世先知所怀有的敬仰和膜拜。
这十几年间是哪一件事让他落得这步田地的,她说不上来,估计父亲也说不出来。是母亲为了做扶弟魔一去不复返吗?是父亲当年因为过错被迫放弃一项巨额工程差点倾家荡产吗?是现如今的酗酒和电子沉迷吗?
现在的父亲在她眼里只是又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中老年人,满肚肥肠在烈阳下汗流浃背,工作不是为了上升或前程而仅仅是用来填充每日的时间,五十几岁人活得像一只被圈养的土猪。他在那张五千字尚未完成的检讨书上签了字就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