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峰上与沈瓢赵棠宴饮之时,他就已经发现了师尊大概是爱酒的,不仅没有加以制止过,甚至酒品很好,从未表现出过丝毫的醉意。
但今日她显然是有些醉了,楚王拿出了最好的佳酿招待,而叶卿婵并未推辞,与前者推杯换盏,也算是相谈甚欢。
而琼黎只能在一旁偶尔陪上几杯,大人物们的交流,他也不够格参与。
不知何时,晴岚已经跳完了舞。她并没有回到楚王身边的座位,而是悄悄地遛到了琼黎和韶小箐中间。
一只纤白的手端着酒杯,兀得出现在琼黎眼前。
“公子,来一杯?”
晴岚示以友好的微笑,琼黎便也干脆应下。
“应该是我敬晴岚姑娘一杯。”他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韶小箐则一向不喜欢饮酒的活动,她一把抱住晴岚的臂弯,笑着说道:“晴岚姐姐,你也少喝一点,别灌师弟酒了!”
晴岚眨了眨明亮的双眸:“知道了,那不如我来与你们说个故事如何?”
说到故事,两个小女孩的眼睛可就一下子亮了起来了。
凰枝和韶小箐笑得更开心了:“那自然好呀。”
琼黎见状,也放下酒杯,耐心地等她开口。
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晴岚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在他们面前坐下。
一阵凉风袭来,似乎吹醒了她微醺的状态,脸上的红晕也淡去一些。
酝酿片刻,晴岚清脆的声音便将故事娓娓道来:“我的父亲楚勒维尔是祖父楚景帝的第八个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八皇子。”
琼黎能感受到,当晴岚说出祖父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的厌恶。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果然后者再也没用过这两个字。
“景帝的十三个孩子中,九位皇子与四位公主里,只有身为八皇子的父王是大漠的族人。我们西域燕族,生来肤色瞳孔,便都与中原人不同,因此他在兄弟之间,也常常是不受人待见的。”
“景帝将祖母迎进后宫时,恰逢大楚与西秦两国战火连天之时。祖母的故乡楼燕,本就是一个由我们燕族人自治的小国。被夹在两个大国中间,国民生存的环境不断地受到战争的压缩。”
“祖母的出嫁,本就是请求庇护的和亲。景帝好色,对当时贵为楼燕长公主的祖母垂涎已久,和亲不久后,祖母便诞下了父王。寻乐之后,景帝像是对祖母和父王失去了兴趣一般,便越来越疏离。”
韶小箐和凰枝比较感性,听着晴岚的话脸上浮现出揪心的表情。
琼黎回顾着自己先前所了解的历史,与她话中的时间节点一一对证,坐实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楼燕这个国家到底在哪里?虽然我也在一些古籍中听闻过,但却始终没有在地图上找到它。”凰枝突然开口问道。
晴岚听到少女的问题,眼中闪过一抹悲色,开口道:“在和亲之后的不久,楼燕的西疆就被西秦攻破了。大楚口口声声说会给予庇护,但从后来的眼光看来,他们当初或许根本就没出多少力。”
“秦楼关,就是西秦和楼兰交界的地方,对吧?”琼黎突然开口问道。
晴岚点了点头:“整个西域,只是当时楼燕版图的二分之一罢了。秦楼关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西秦踏破楼燕之后,差一点便杀到了东边的王都。”
“外曾祖认为,王都在东边,离大楚更近,寻求景帝的帮助,便能最大限度的为民众争取福祉。却不曾想最后的结果是一半划给了西秦,另一半则由于国运的溃败,被并入了大楚。”
“楼燕,早就不存在了。”
说到这里,晴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四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韶小箐于心不忍,握住了晴岚的手,眸中有泪花闪动。
凰枝和琼黎则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这西域在楚勒维尔的治理下,显得还算繁荣昌盛。没想到背后,却隐藏着这片土地的血与泪。
“别伤心了,晴岚姐姐。至少大家现在过的挺好的,不是么?”韶小箐尝试出言安慰道。
晴岚却摇了摇头:“西疆已经快要走到,下一个生命周期的尽头了。”
……
与此同时,叶卿婵也正与楚王做着最后的交谈,两人作为话事者,一夜下来已经已经喝了不知多少,现在都多少开始有些不清醒了。
“赤王大人还真是好酒量。”叶卿婵佩服道,又与楚勒维尔碰杯,将最后的酒一饮而下。
“老了,还是不如叶宗主。”楚勒维尔谦虚地笑笑,也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今夜承蒙赤王大人的好意了,聊了这么久,可以说赤王大人确实是难得的知音。”叶卿婵说着,手指轻轻掐了个剑诀,于是远处便吹来一缕清风,划过两人的脸。
下一刻,酒精带来的浑浊就被清明取代,楚勒维尔也感觉身子一下子轻了不少。
“不愧是山上的仙人,叶宗主真是好手段。”他哈哈大笑。
“喝的尽兴了,该聊一聊最重要的事了。”叶卿婵说道,“西域能有如今的繁荣和治安上的稳定,赤王大人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只是想不明白,就算有前朝的旧怨在那里,煌玉京到现在都没有向西域发难,不管是念及手足之情也好,还是只是无利可图不愿出手,百姓终究是安稳的。”
“赤王大人为何要冒着玉碎的风险,支持我们向煌玉京出手呢?我们自是与他们不死不休,也一定要尽力而为。但这其中九死一生,一旦参与,西域的命运便也如飘摇的扁舟,我想这个道理赤王大人自然是不会不懂的。”
“太平不了几日了。”
赤王望着篝火,苍老的眼睛中便泛起了光:“神魔战场之后,大楚顶尖战力的折损在十年间已经太过严重。山上与朝堂的制衡一旦被打破,煌玉京就要把手伸向各大仙宗了。”
“外患同样严重,楚夜不是明君,楚煜也不是贤臣,西秦很多年没有打过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觊觎东方的这块沃土。”
“现在好了,连神玉和鎏锡也没了,光凭煌玉京养的那几条鹰犬,窝里横还尚且有点本事,这整个西北的关隘,迟早守不住。”
“这里看着祥和,都是虚假的太平罢了。”
叶卿婵望向老者,眼里依旧平静,却捉摸不透后者的心思:“照这么说,我们和煌玉京打得越凶,赤王大人的麻烦岂不是更大?”
赤王突然笑了,笑的有些残酷。这个一袭蟒袍的老人从开始便展现出了一种迟暮的祥和,却在此刻也显得些许癫狂:“维护一个王朝繁荣稳定的,从来都不是特定的人,而是那股绵长的国运之气。在楚夜这样的废人手里,龙气已经越来越稀薄了。”
“只要有那股龙气,坐镇西北的又何必是黄明宗呢?”
叶卿婵只觉得心中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了:“原来如此,赤王大人的意思是…”
楚勒维尔站起身,向着叶卿婵行了一礼,郑重道:“此行我只有一个请求,大楚的龙气大部分都在供奉店内。只要叶宗主为我杀掉一半以上的供奉,我自有办法将龙气引自西域,镇山河无恙。”
……
“你恨煌玉京那些人吗?”琼黎听着晴岚口中的故事,沉默良久,突然发问道。
晴岚只是抿了口茶,轻声道:“当然,我恨他们,父王也恨他们。父王没有听祖父的安排,而是在西域的战场上结识了我的母亲,并生下了我。据说直到那个时候,楼燕都还没有彻底覆灭。”
“我的母亲,和剩下的族人,都是死在那场战争之中的。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履历战功的父王突然被召回了煌玉京,说是祖母有恙。”
“但其实祖母根本就没有事情,反倒是在听闻楼燕覆灭的消息之后,带着亏欠的她并没有挺过第三个冬天。”
说到这里,晴岚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灵力激荡在周身,韶小箐和凰枝突然本能地感到不安。
这个年轻的女子一直压制着的修为,竟然也达到了天光境九重楼的程度。
只有琼黎似乎并不意外,平静的看向女子碧绿的双眸,静静地听着最后的宣告。
“我要随你们一起去。父王已经老了,家中的血仇,我会替他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