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绣金龙袍坐在辇中的殷远征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虚弱病态,面色威严而庄重,双眼如深邃的湖水,透露着睿智与决断。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辇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站在身旁低头弓背的崔灵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陛下,归圣钟响了,想必圣者不日便要现身,还是要按原计划行事吗?”
“嗯。”殷远征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良久之后,才补充了一句:“不但按原计划,而且要提前一些。”
“可是天府王世子还未进京,眼下发动,是否为时过早?”崔灵的白眉挑了挑,抬起头沉吟着说道:“兔死狐悲,陛下不可不防,如果大将军宫南昊和靖山王联合……”
“来不及了,只能赌一赌。”殷远征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宫南昊未必会怎么样,毕竟红玉是朕的皇后,是他的亲妹妹,而且就算他有什么异动,朕赌傅翔那个老匹夫不会袖手旁观。”
“傅老军神年事已高,而且多年不掌兵权,万一……”崔灵白眉微皱。
“这里不是朝堂之上!”殷远征的声音骤然升高,眼中透出了一种极为深邃的恨意,厉声说道:“别和我提什么军神,他傅翔就是个老匹夫!朕恨不得把他们傅家的人全都千刀万剐!”
“是。”崔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低下了头。
殷远征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对崔灵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朕之所以和至高神殿重启百年盟约,就是因为我大熵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外面.....”
崔灵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欠了欠身,把话咽了回去。
……
……
黄昏,长庚在天。
随着日落的余晖洒在天际,傅锐带着银甲铁卫们经过一天的疾驰,终于抵达了繁华的京城——永安。
夕阳下,铁卫们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每一个人都显得风尘仆仆。
队伍中那辆华丽的马车原本是为殷羽准备的,可殷羽却将马车让给了文群涛乘坐,并让舞蛮在车里照顾文群涛,自己则跟着铁卫们纵马疾驰。
这让傅锐对这位公主殿下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尤其是这一日的狂奔,殷羽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冷傲与矜持,始终与傅锐一起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方。
永安城高大坚固的城墙逐渐出现在视野中,金色的落日余晖洒在城墙上,城墙便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就在这时,城门里忽然冲出二百名玄甲重骑,骑士和马匹的身上裹着极厚的黑色重甲,蹄声如雷压的大地阵阵颤抖,官道上的落叶被劲风卷起,四下飞舞。
眼看距离银甲铁卫的队伍还有三十余丈,玄甲重骑中最前方一名披甲系着黑色斗篷的青年骑士纵马越前,大声喊道:“都乡侯傅廷翰奉令迎接公主殿下回宫!”
傅锐心中一震,虽然他当过几年兵,却几乎不认识朝中带兵的将领,可傅廷翰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倒不是因为傅廷翰立下过多么显赫的军功,只因为他有一个名震天下的爷爷——军神傅翔。
所以从傅廷翰出生那天起,便自动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号——小军神。
天下皆知军神傅翔,自然也听说过小军神傅廷翰。
傅锐转头看了看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殷羽,却意外地发现这位高贵冷漠的公主殿下看到傅廷翰出现后,脸颊竟然微微泛红,如同晚霞中的一抹胭脂,居然有了几分羞涩之意。
随着马蹄高速踏破官道,傅廷翰一拍鞍头,自马上飞跃而下,快速跑至殷羽马前,啪的一声单膝跪地,眼眶忽然红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爷爷不让我出京,没能去救殿下,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这儿,声音竟然有了些哽咽。
殷羽的嘴角轻轻上扬,平素高贵冷漠的脸上难得地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仿佛春日的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我这不是好好的,快起来吧!再要这么跪着,我可真要生气了。”殷羽的声音也要比平日柔了几分。
傅廷翰激动地站起身,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骑着大黑马和殷羽并辔而立,他的心不知为何微微一紧,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惊诧和恼怒,眉头微微皱起。
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锐在傅廷翰抬起头来的那一刻,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坚毅果敢的面容,双眉若剑,虽然谈不上多么倜傥潇洒,却充满着阳刚之气。
而傅廷翰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连他都很少与殷羽并辔而行,不知道眼前这小子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大模大样地端坐在殷羽身边。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几乎想抽出刀来把傅锐砍死。
或许是这位小军神实在不擅长掩饰情绪,殷羽敏锐地发现了他眼中的怒火,微微一怔,转头看到傅锐,立刻明白了傅廷翰的怒意由何而来,不由得笑得更甜了些。
天下间的女子,不论何种身份,又有几个不喜欢男子为自己吃醋呢?
更何况是自己心仪的男子。
于是她轻轻催马,越过了傅锐,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高贵冷漠。
傅廷翰眼中的怒意顿时消失无踪,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文叔怎么样了,听说受了伤。”
“文叔受伤不轻,在马车上休息,别去打扰他了。”殷羽轻声说道:“快进城吧。”
“好。”傅廷翰飞身上马,冲着带来重甲骑兵打了个回城的手势。
就在传令的同时,他回过身,冷冷地瞥了傅锐一眼,目光中满是居高临下的轻蔑。
傅锐皱了皱眉,联想起先前这人看到殷羽时眼眸中的灼热与温柔,当然明白傅廷翰对他的敌意是出于雄性天生的占有欲,只是他很不喜欢那种鄙视的眼神。
一个声名显赫的世家子弟瞧不起一个穷小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纵然不喜欢,傅锐也没有什么办法,一时间忽然感到了一些自卑。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
就在这时,舞蛮忽然从后面的马车里跳了下来,跑到了傅锐身边,而马车中的文群涛也探出了头。
文群涛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染满鲜血的青衫也没有时间更换,在经过这一天的狂奔,好像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却极为严肃地对赶车的郭鹏说道:“傅锐没有军职,只是咱们请的向导!”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郭鹏听清了,百余名银甲铁卫也听清了。
他们听懂了文群涛的意思。
没有军职,意味着傅锐没有战斗的责任,更没有拼命的义务。
可是傅锐却为他们拼了命。
重伤未愈的郭鹏挣扎着下了车,百余名铁卫下了马。
随后,他们齐刷刷地向傅锐拜了下去。
傅锐的鼻头忽然发酸,眼眶瞬间变得湿润,飞身下马,同样向这群并肩战斗过的汉子们跪拜还礼。
没有人说话。
男儿热血,尽在不言中!
殷羽拨回马头,看到这一幕,眼眶也有些发红,静静看着跪拜回礼的傅锐,似乎想下马说些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动。
或许在她心中,所有大熵的子民本就应该为她而死。
傅廷翰霍然转身,低声向殷羽询问了几句,这才大概知道了他们这几日的遭遇。再看向傅锐时,眼神已经不再有轻蔑,反而现出一股浓浓的战意……
队伍重新启程进京,只是接替指挥的傅廷翰并没有叫傅锐和舞蛮同行。
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窗帘被掀起了一角,文群涛勉强对傅锐露出一个微笑示意,竟似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
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视线中,舞蛮忽然咬着嘴唇喃喃说道:
“哥,那五百两银子还没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