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子航从这些细节中能看出，夏是在寻找能克制，甚至能杀死当时那个自己的方法。

其实这样楚子航反而能接受些，因为这样心思缜密，谁也不敢轻易相信的帝女，才更像那个真正的耶梦加得。

当炼金武器设计彻底宣告失败后，夏常被噩梦惊醒，也时常会暗自愤怒。

可自从她猜出楚子航的目标后，却莫名的放松了下来。

从那时候起，那件本用来克制楚子航的半成品炼金武器，才真正沦为了夏的绘画墙。

那面墙上画的一切，都是这五十年来楚子航为她描述的沿途风景。

但一切真正的改变，却是在楚子航当着两位龙王的面，承认自己爱上的女孩就是龙王耶梦加得的那一晚。

楚子航清楚记得，那一晚，夏和耶梦加得同时破防，一个把他赶出了尼伯龙根，一个干脆就直接失踪了，搞得他都险些精分。

这一次站在夏的视角，楚子航才更清楚的看清了对方当时的所思所想。

也发现了一个耶梦加得从没告诉过他的秘密。

夏为了迎战风王而做准备时曾尝试运行楚子航助她制造的炼金矩阵，而其中一个矩阵与时空相关，夏启动之后，与当时和楚子航一同通过圣山矩阵穿越而来的耶梦加得，相见了！

“所以，你猜出了他的想法，也觉得是天方夜谭？”耶梦加得问。

“你呢？或者说，未来的我，你是怎么选择的？”夏问。

“和你一样。”耶梦加得回答。

“结果呢？”夏问。

“不可说，你懂规矩的。”

“我大概也能从阿航说的故事里猜到结果了。不后悔吗？”

耶梦加得沉默良久，声音略低：“无解之结，又何谈后悔？”

夏点点头：“不愧是我。”

“你不想试试吗？”耶梦加得突然问，“以他固执的性子，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救你，若是能成，或许命途可变。”

夏却直视着耶梦加得，片刻后笑了起来：“不愧是我。你明知他是来完整命运的，若救下我时空顺序崩滑，我们大概就都不会与他相见了。”

“至少你不会再遇见他。”

两个耶梦加得黄金瞳同时亮起，冷冷的紧盯着彼此。

不知多久之后，她们却都突然移开视线，垂眸低头。

“你想让他打破时空，自己消弭而创造一个会与他并肩的耶梦加得，而我，则想完整命运的轮回，让你代替我……不对，延续我想尝试与他并肩的想法。”夏自嘲一笑，“我们都想试一试，却又都不甘放弃追逐千年的梦幻泡影。”

耶梦加得沉默了。

若是面对别人，她定然会冷声怒喝着反驳，但面对自己，色厉内荏的嘴硬没有必要，也没用。

“可耶梦加得，我们都曾说过绝不会逃避的。”夏紧沉声道。

“可耶梦加得，我们却一直都在逃，用无尽的长眠去逃避失败的不甘和悲伤。”耶梦加得回答道。

明明是两个存在的对话，看起来却像一个倔强孤决的女孩，正对着镜子诉说自己的心事。

“壮烈的死去，至少能挽回龙王的尊严！”夏高声道。

“但无法挽回弃族的罪孽，也逃不脱宿命的桎梏！更难以……触及那至高的王座！”耶梦加得同样提高了声调。

“你还记得自己到底在追逐什么吗！？”夏怒喝。

“你呢？”耶梦加得冷冷的反问，“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指引我们的就只剩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了。”

“那才是龙王的心！”夏愤怒的咆哮。

耶梦加得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夏身后，冷声问：“那面墙，也是龙王的心一部分吗？！”

不知何处来风掀起了纱帘一角，满墙都是这五十年来的漫漫长路，与那个始终陪伴左右的少年。

“我只是没想到……那么久以来睡得最安稳的，竟然是这五十年。”夏神色低落了下来，随后她抬起头满眼恨意的看向耶梦加得说：“你不难过，你不悲伤，那是因为我让你忘了这一切！”

“你不动摇，是因为我，替你动摇过了！”

耶梦加得沉默了很久，抬起头黄金瞳略显暗淡：“可现在我回来了，也想起来了。我们，都一样。”

“其实方向和目的地都没变，只是换了条路，不是吗？”夏突然问。

“但是结局会变。”耶梦加得回答。

“我们一直想要改变的，不就是这个被命运注定的结局吗？”夏又问。

耶梦加得突然轻笑起来：“是啊，那不如就换条路吧，试试吧。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再也不会醒来而已。”

“与无尽的噩梦相比，无尽的长眠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夏也笑了，“不过，先等他过了这一关吧。”

“他会成功的。”耶梦加得转身，唇角带笑。

“你倒是很相信他。”夏亦是转身，露出了个镜像般的微笑。

“这方面我比你见的更多些，他确实和我们很像，逃过，却始终没放弃过。”耶梦加得说，“都是一直向前，不曾停下，孤独又固执的死小孩罢了。”

两个红裙金冠的帝女背对着背仰起头，娇艳如火的唇角微微上翘，尼伯龙根里“死去”的四方元素在炼金矩阵的运转带动下浮空而起，像是七彩的亮片或缤纷的落雪。

楚子航站在她们正中，挺立的身影像是一面镜子，左右都映照出了如火般灿烂的帝女。

两代耶梦加得隔着时空的壁障，却因为楚子航这座桥，在此相遇又分离。

楚子航紧握双拳，紧抿着双唇，虽然之前和耶梦加得谈论这些时他就能感觉到对方做出决定的不易，但今天切实的听到两个耶梦加得对话，看过耶梦加得那么多次轮回后，他才切实明白耶梦加得愿意与他并肩，要经历多么艰难的抉择。

放弃那么久以来的坚持，即使不是彻底的改变，可对于任何人来说也都无异是剥皮换骨般的煎熬。

他迫不及待的尝试着开口，他第一次那么急切的想再见那女孩一面，紧紧的拥抱她。

然后再一次，更加坚定的告诉她：“耶梦加得，你这次的选择，一定会赢。”

这场谈话揭示了为何耶梦加得在这场旷梦后终于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也解释了为何耶梦加得和夏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且明白这场旅途是完整命运而非改变命运。

最重要的是，两代耶梦加得的对话，更像是她在面对着曾经的自己追忆和反思，以此再次明晰了自己的本心。

所以说，是否这里的耶梦加得，才是真正的她呢？

“耶梦加得……”楚子航喊道。

两个耶梦加得豁然回首，看向楚子航。

却不是看向这个楚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