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的功夫,马匹就进了村子,经此巨变,村子里面不复往日的人气。十几人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村民的阻碍,但就算遇上了,按照牛百户的性格和此时的紧迫,怕是队伍也不会有半分的停留。
一行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往贾府冲去,根本注意不到一栋栋茅草房中射出那仇恨的眼神。
只见贾府大门紧闭,一行人叫骂半天,确实根本没一人应门,牛百户的亲随纵马围着贾府转了三圈,不管是大门小门,好像都是用重物已经堵死,几人冲击之下也没有半点松动。
亲信回报:“大人,是不是小的翻墙进去看看。”
牛百户在马上,盯着贾府颜色浓烈的朱漆大门,几个月之前,他踏进这座大门从来不需要费吹灰之力。现在,也不可能仅靠一座破门就把他挡住,他下定了决心:“拆门!”
不一会的功夫,这所象征着贾太公家族绵延锦绣的大门轰然倒下,牛百户一群人纵马进入大院,偌大的院子里面还是空无一人。“人都哪去了?”牛百户心中一紧,难道回报有误?那这紧锁的大门确表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牛百户一把推开前厅的大门,找到了,人原来都在这儿。
贾府的男女老少一个不落的待在前厅的最里面,外边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宁阳县衙的所有一干人等,又是三班六房!这次更过分,连县衙抬轿的轿夫都局促的蹲在角落。这摸不着头脑的气氛,一瞬间让刀口舔血的军汉都一时之间止住了脚步。
“小人拜见牛大人,吴大人说审了三天什么都审不出来,今早大发雷霆,砸坏了三口砚台,这不,打发我们所有人来贾府找线索来了。”
“你们吴大人人呢。”
“大人说他要沐浴更衣,求神拜佛洗一洗晦气,随后就到。”
看着满脸圆滑的师爷,牛百户的火气好像全部击在了棉花上,进退两难,只能把后槽牙咬的连连直响。
敞开的大门让府内的一切赤裸裸的暴露在外,不足一小会,门外开始往里探进三三二二的脑袋,都是贾家村的村民。
“大人,现在怎么办?”亲随庄大顶在牛百户耳边焦急的请示,斗大的汗珠随着牛百户黝黑的粗脸流淌而下。如果说处置几个平民,凭着官身加上背后的后台,只要亏空补上证明他牛百户还有继续袒护的价值,这件事情还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余地。但是如果真的动手重伤了朝廷官吏,那他牛百户真的就只能成走投无路的替死鬼了。
“吴有才这个老乌龟,这么多年,竟然是小瞧了他。”事已至此,牛百户来不及在心中咒骂吴有才,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下,他必须有个决断。
“不用管这群人,我们即刻抄家。”牛百户对着手下发出指令,随后缓缓看向噤若寒蝉的贾府众人以及宁阳官吏,强撑着冷声到:“贾府经年所得,全是私自扣税,现在我等依法抄没,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身后庭院里面的军汉听到指令齐齐翻身下马,四散往各个屋子去了。
贾府的人群中开始爆出惊呼和骚乱,有女眷想出前厅阻止。宁阳县那个八字胡的师爷公鸭嗓冷冷出声:“我等只能保证你们在这个厅子里面平安无事,乱走乱动,我们自身难保。狗急了也会跳墙,更别提带了刀的豺狼。”
“头儿,这屋子字画看不出真假。”
“打包带走。”
“头儿,这屋子没找到值钱的物件。”
“你他娘的给老子别一个劲的搜下人房,看不懂那个屋子气派是吗?把长房的屋子给我翻个底朝天。”
“头儿,这里好多银票。”
“接着给老子找,把有银票的屋子里面的字画古玩都带上。”
“头儿,头儿!”
“别特么娘们唧唧的,给老子说。”
“贾府,贾府的地契。”
牛百户一惊,赶快上前接过手下呈上的一块被精心装裱的宣纸文书,木框内赫然平铺着贾府最宝贵的财产。虽然这种方式的获得,让这张地契不是那么好出手,但是兖州府的当铺多的好像葱油饼上的芝麻,市价的五成,不对,哪怕是六成,愿意接手这个摊子的宝号肯定大有人在。只要把这气派辉煌地贾府处理掉,再出手自己这些年的私产,这些年的亏空总能将将补上。只能他证明自己对于上面的大人物们还有用,事情就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好呀,好呀。”牛百户的语气都开始变得平缓恍惚,说着抬起手就要摔碎木框取出里面的地契。
“这个地契,你不能拿走。”一道急促的话语从前厅穿出,拉回了牛百户的思绪,他猛然往前厅望去,竟然是打了很多年照面的“老熟人”,贾府的老管家,贾福。贾福?牛百户有些意外为什么他会来出这个头,但他现在根本没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
“把这个老泼皮用刀把打晕,搜刮妥当就准备走。”他吩咐左右,然后自己拎着木框转身就准备向旁边走去。
没有听到贾福的闷哼,反而是听到左右手下的疼呼,牛百户猛的感觉一股劲风向自己袭来,他慌忙转身,竟然是贾福手持一柄竟只有一寸宽的竹叶利刃向自己刺来。牛百户慌忙之中抬起木框挡住自己的要害,竹叶利刃从木框上划过,牛百户再举起木框反手全力一击,将贾福击飞出一丈远,木框碎裂,地契却慢悠悠飘到贾福身边。
贾福呻吟一声,看到地契近在咫尺,一手扯住就像往大厅里面爬,边爬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个要留给二少爷,贾府要留给二少爷。”
还未爬出三步,便被一只大脚踏住后背,死死踩在地上。牛百户手持出鞘的雁翎刀,脸上有一道利刃划出的血口子,这就让他见血了,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牛百户盯着前厅咆哮:“袭击军官,属十恶不赦,可当街诛杀,再有反抗,下场和他一模一样!”说罢雁翎刀尖向下。
“不要!!”前厅又有一人狂奔而出,大声高喊,不是贾行痴还能是谁。
但几乎是同一瞬间,牛百户的长刀刺进了贾福的身体,贯穿然后又抽出,然后从贾福无力的手中拿过地契,仔细的看看上边有没有沾染上大片的血迹。
“不!“贾行痴奔到一半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趴在地上捧着贾福的脸,让他不要被自己口中喷出的鲜血堵住口鼻:“贾叔,贾叔,你撑住啊。”
贾福抬眼看到贾行痴,浑浊的眼中返出一丝清明,缓缓吐出几个字:“二少爷,一直,一直想你回来。”说完这几个字,贾福全身的力气就好像已经被抽干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行痴,好似还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只见嘴轻轻的动,却不见声音出来。不到几个呼吸间,嘴巴也渐渐停止了动静,只剩下鲜红的血液慢慢往外溢。
贾家村村民不知不觉已经挤满了贾府门外的角落,贾福和贾三年岁差不多,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只不过一个进了贾府作下人,一个继续跟着爹种地。贾福当上管家之后,私下里面村上的男女老少没少受他的照顾,此刻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就这样去了,门外的村民都感受到一股凄凉的情绪在心中蔓延,蔓着蔓着就变成了愤怒。混在人群中的贾三喃喃自语:“那我们的地呢?”
贾行痴第一次当面见到人在眼前逝去,贾福一直是他生命中如兄如父的角色,他一直觉得这样的人物逝去,就算不是有一场正式的告别,也应该握着自己的手好好嘱咐倾诉一番。却没想到竟然能短暂到才刚来得及吐出几个字,还没等到他的回话,就已经带着所有的秘密和遗憾离开了。他抬起头望着牛百户,眼中还没有愤怒,更多还是不解和茫然,仿佛在说:“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牛百户刚刚将地契举下面前,就和贾行痴四目相对。他想起来这个年轻人就是贾家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他在,贾家后续的处理会多很多麻烦。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麻烦应该一并处理掉,他一脚把贾福的尸首踢开,向贾行痴逼近。
“你与这人是同犯。”
“不,不是。”贾行痴感到杀气逼人,不觉身体向后移出几步。
“那你为何阻止我执行军法。”
“我,我没有。”
牛百户拖刀到贾行痴逼近,这次他并没有立刻下手,仿佛也在通过问话不断加强自己行凶的合理性。贾行痴用手撑着地不断后退,突然身形一顿,手顶到了前厅的台阶前。“终究靠退是退不下去了。”贾行痴心中发出一声叹息,反而眼中已经不见了浑浑噩噩:“牛大人,我身后是众目睽睽,杀我容易,如何收场呢。”
牛百户一惊,抬头望去,满厅的贾府家眷都在瑟瑟发抖的望向自己,宁阳县衙的官吏也是如临大敌,他向前逼近的步伐被定在原地,当下容不得左右为难了,他强撑着冷哼一声:“贾福袭击本官你们都看到了,至于你,贾行仁被杀你得利最多,嫌疑最大,就算吴大人查不出来,我也不能轻饶了你!”
说罢化刃为柄,一刀柄将贾行痴击晕,抓了上马准备一起带走。但是大门都被贾家村的村民堵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惊呆了还是其他原因,人群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散开。牛百户又惊又气,大喝一声:“散开!”就要纵马向人群扬蹄撞去。
人群惊呼着后退,却有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一退不退。唐赛儿眼神猛的凌厉起来,她袖口中暗暗划出一柄短匕,只等牛百户胯下马匹一旦抬腿立起,她的尖刀就会插进这军马的肚皮。
冲突一触即发,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突然响起传令官的高喊:“
兖州卫千户兼指挥佥事马佥事到!
兖州府同知顾同知到!
兖州府宁阳县吴知县到!
马头拨转,刀刃收回,众人皆是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