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含章殿。

武帝正一份份地看着那些奏疏，先前还频频点头表示赞许，后来看着看着的，不由得将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竟至勃然大怒，狠狠地将一份奏疏猛地砸到羊昶身上，怒吼道：“好你个羊昶，竟敢如此？”

羊昶急忙惶恐跪地道：“臣…臣不知…不知何事如此惹恼陛下，还望请陛下恕…恕罪，恕罪…”

武帝显然气得不轻，手按胸口，不住气喘了好一会才道：“跟朕装糊涂是吧？朕问你，你竟然在朕病重期间如此擅易公卿，私树心腹，难道也想等朕死后再来造反不成，啊？”

羊昶更加惶然道：“陛下，臣哪敢造反，又怎会造反啊，陛下！陛下，您是知道的，臣膝下并无子嗣，造反所为何来？这也正是陛下之所以如此信任臣的原因啊，陛下！”

皇后羊元芷早已惊震在旁，待欲为父求情，却又不知事情缘由，故而无从置喙。及至醒悟过来后，忙也噗通跪地道，苦情道：“陛下，臣妾一门蒙陛下天恩，方得一门二后，富贵无以伦比，就算天下人都造反，父亲也绝不可能造反的啊，陛下！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若陛下的天下都不在了，则我羊氏一门将无处立身。况父亲本就才能平庸，今蒙陛下偏宠，方得以外戚身份执掌中枢，这就已经为宗室和众臣所忌，如若再敢有造反之心，无疑正好给他们以口实，则我羊氏一门将成为众矢之的，岂不要瞬间沦为齑粉乎？臣妾敢以性命担保，父亲他绝无造反之心，切望陛下明鉴哪，陛下！”

羊元芷磕头如捣蒜，两眼梨花带雨，那武帝自来与羊元芷情深，见状顿时于心不忍，慌忙扶起羊元芷，动情道：“皇后，你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羊元芷却只不肯起来，依旧苦求道：“如陛下不能宽恕父亲，臣妾就长跪不起！”

武帝无奈道：“这…，皇后，你先起来吧，只要你父亲能向朕解释清楚他为何要如此，朕就非但可以饶他不死，还依旧可以让他继续做朕的顾命之臣。”

羊元芷方才立起身来，忙对羊昶道：“父亲，你还不快谢陛下的天恩！”

羊昶忙磕头如捣蒜道：“臣叩谢陛下天恩！”

武帝仍旧怒道：“哼，你且先不要谢朕，如果你跟朕解释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就算皇后再为你求情，朕也绝绕不过你。”

羊昶态度十分诚恳道：“陛下，臣确实有私置了张绍刘豫等几个心腹，但绝非只是为臣的一己之私。诚如陛下所知，臣本起身高陆县令，才能平庸，蒙陛下恩宠，方得以忝居高位，如今更受陛下托孤之重，但臣也自知不是魏琬张华等一干老臣，以及齐王楚王等宗室诸王的对手，故而如不用自己的几个心腹，一旦陛下万年，太子立朝，他们中任何一个发难朝堂之上，臣将何以处之？到那时，臣羊氏一门不保事小，陛下的天下易于别人事大啊，陛下！”

这羊昶虽然才智平庸，却也并非无一隙之明，这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无疑已打动了武帝，只见武帝沉吟半晌，语气方才稍微和缓道：“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你瞒着朕私树党羽，毕竟有违朕意，这次就且先念在你对朕忠心耿耿，以及皇后为你苦苦求情的份上饶过你，你起来吧！”

羊昶早已是冷汗湿透衣背，闻言如蒙大赦，再次磕头如捣蒜道：“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羊昶起身，低头立于一侧。

皇后羊元芷也赶忙深施一礼道：“臣妾也谢过陛下！”

武帝道：“好了，好了，你们父女对朕之忠心，朕何尝不知。朕也素知太子质朴，若非看在令姐及皇太孙的份上，早都已废了他了。”

羊元芷赶忙苦劝道：“陛下，这守成之君可不比那创业之主，是要不了太多的文韬武略的。太子固然有些实诚，但有众臣在旁匡正，必能治理好这个国家的，再说还有自小聪慧如斯的皇太孙在，只需假以时日，待其长大成才后再继位为君，如此岂不可保我大堂社稷百年永固？臣妾恳请陛下三思，莫要再动废太子之心。”

武帝轻叹道：“如今大局已成，朕就算想再废太子，已然是来不及了。但诚如刚才羊爱卿所言，凭他与太子之才智，还真是绝对难以驾驭群臣和宗室诸王的，朕绝不允许燕卫的故事在我大唐重演。朕思来想去，恐怕还真得要留齐王与爱卿共同辅政，否则朕的家事还真就如当年刘志所言，是很难善了的了。”

乍闻此言，羊昶不由得心内大急，急切大喊道：“陛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武帝忽地将脸一沉，厉声道：“有何不可？”

羊昶顿时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翻身跪倒，语声恳切道：“陛下，以齐王在宗室和群臣中的威望，尚且为陛下所忌，况太子和臣乎？”

武帝道：“正因为如此，留他与你共同立朝辅政，方能镇得住宗室和群臣。”

羊昶不由得忘情大呼道：“可他一旦有二心，试问还有谁能制？”

武帝顿时无语，半晌无奈地长叹道：“朕现在也只能赌他对朕是绝对忠心的了。”

羊昶忍不住大声反驳道：“就算他齐王如今对陛下是忠心的，但难保日后不受其党羽的裹挟而变心啊，陛下！想当年卫武帝初举孝廉时，其最大的理想也只是想做个治世能臣，谁能想到其后来竟成了前卫的奠基者？所以说这人心总是会慢慢膨胀的，如今陛下尚在，齐王他就算有二心也只能深藏其内心，而如若陛下万年，则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谁能制得住他了，那时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有二心啊，陛下！”

羊昶这一番言语说不可谓不苦口婆心，武帝却是厉声断喝道：“你给朕住口，就算他齐王将来有二心，可这天下毕竟还是姓陶，总好过天下大乱，江山改姓吧？”

“这…”羊昶无言以对

好一阵沉默后，武帝才缓和语气道：“好了，好了，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论，快起来吧！”

“谢陛下！”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见已无法改变现实，羊昶只得认命，悻悻然站起身来，默默侍立一旁。

武帝对蹇珪道：“蹇公公，速去命人到中书省传华韶何瑜二人来见朕。”

“遵旨！”黄门令蹇珪迅即转身离去。

待蹇珪远去后，武帝这才和悦色地对羊昶道：“爱卿不必过于忧虑，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朕留齐王与你共同辅政，将来你会斗不过他，从而危及你羊氏一门罢了。爱卿放心，朕会专门给你一道秘旨，如若将来真有你所担心的那么一天，这道秘旨定能保你羊氏一门安危。”

“谢陛下天恩！”羊昶急忙翻身跪倒，激动大哭。

武帝不禁苦笑道：“好了，好了，爱卿今日究竟是怎么啦，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怎么老是如此哭哭啼啼的？”

羊昶依旧泣声道：“陛下，臣何德何能，竟蒙陛下如此天恩庇护，臣此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君恩万一啊，陛下！”

武帝语带抚慰道：“爱卿只要在今后全心全意辅佐好太子，就算是对朕报恩了。”

羊昶动情道：“臣敢不肝脑涂地？”

武帝抬抬手道：“好了，就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谢陛下！”羊昶站起身来，偷偷用袍袖拭去眼角泪水。

这时，蹇珪正好领着中书监华韶，中书令何瑜匆匆走进殿来。

“臣中书令何瑜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