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的夜,密集的树影斑驳的倒映在河面,轻风吹得一簇又一簇灰暗的叶子攒动,静静听来,耳边便会悄悄响起一阵又一阵若有似无的沙沙声,黑色的河水潺潺流过一街又一街的霓虹,不停的流啊流,流啊流……直至流淌过一座深褐色的木桥,顿时就变得静谧安详,连波纹也消退的不见影踪。
越过木桥,掠过庞大茂密的槐树群之后便会看到一片低矮相联的小楼——这算是城市的边缘,一所几乎完全破败的老式别墅小区便坐落在这里。
在一幢又一幢灰白色的双拼小楼之中,一座漆染成大红色的两层小屋显得那么的别具一格,又或者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像是水泥地缝里长出的一株鸡冠花。
但幸好它不是花,所以也不会败落,但也遗憾它不是花,所以它连一丝丝微弱的生命力都没有。这是小区里唯一一座空屋,位于小区的最边角,主人家们常年不归,像是已经遗忘了这一座死气沉沉的屋子,早些时候这楼里还有一个小男孩孤独的活着,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男孩也不再回去了,于是这屋里最后的生气也一点一点消失不见,最终这栋楼鲜红的外壳之下包裹着的只有一片死寂。
银白的月光轻柔的洒进小区来,几颗零落在小楼周边的松柏拉出一条条细长的影子,阵阵晚风袭过,树影便如浪花一般轻触进红色小楼的窗檐,窗沿另一侧的不远处正是与它相邻的另一栋楼的大门,门前没有树影,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植被,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圆球式的路灯,正发着微弱的蓝白色光芒,灯光是那么的浅,浅得像是完全融入了月光里。
在灯光与月色的交融中,灰白小楼里静悄悄的走出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她的神色看上去特别疲惫,身姿却依旧那么的昂然,她悠然的踏进月光,步履轻轻的朝小区出口走去。
她好一会儿才走到小区大门的水车木雕旁,刚想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茫然的望着身后朝自己狂奔而来的少年。
“杨同学!”骆洲摆了摆手中那台惨不忍睹的碎屏手机,朝她赶来。
杨苏雪不解,为什么这台刚刚被自己丢掉的坏手机,会出现在骆洲手上。几分钟前,她认真查看过那台手机,已经彻底报废了,怎么强按开机键也没有反应,所以就随手丢在了路灯下的垃圾桶里,在学校里时她以为只是碎了屏幕,因为还是可以显示出残缺的来电信息的,但当她从睡衣女人房间出来,重新拿回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碎屏手机时,才发现彻底坏了。
她的手机为什么没有随身带在身上呢?因为在从学校来这的一路上,她都一直死死的紧握着这台碎纹凸起的手机,(她现在才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奇怪,可当时或许心里有什么小小的期望吧)骆洲应该是发现了她的这个举动,所以在她进睡衣女人房间处理伤口时,对方主动说要给她修一修手机,她也没有丝毫迟疑就把手机给拍在了玻璃茶几上。
她没有把手机直接交到骆洲手上,因为当时对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正急匆匆的往另一阁房间走去,她这时才闻到周遭弥漫着的臭气,她是看着骆洲掉进那条臭水沟的,但说来也奇怪,在来这的一路上,她都没有闻到任何异味,或许不是没闻到,只是那个时候情绪太过低迷,所以自然忽略掉了。
她从睡衣女人房间出来时,骆洲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坎肩,正垂着头蹲在茶几边聚精会神的鼓捣着什么,竹编果盘拦住了她的视线,所以她没看清楚,而自己那台手机还静静躺在茶几的边角。
她静静把手机塞进校服包里,没有任何心情起伏,如果对方是程梁,她可能还会抱怨几句“不是说给我修手机吗?怎么在那玩什么呢?”之类的,可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她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任何事。
她轻声喊了喊骆洲的名字,对方却头也没抬,甚至是一丝反应都没有,她又提高了几分音量,说了句谢谢,然后便离开了。
此刻追上来的原因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礼貌的注视回应。
“你手机都没拿呢,急着走什么?”骆洲将手机递给她,“着急拯救世界?”
杨苏雪诧异的接过手机,看了看,这确实是她的手机,外观颜色甚至透明手机壳上贴纸都和记忆中的一样,满屏的裂纹也验证了这一点,但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这台手机没有那种若有似无的泔水味,她丢手机时就觉得那个气味怪怪的。
她顿时反应过来,所以是两台一模一样的手机吗?所以是自己拿错了!所以当时对方真的有在用心的给自己修手机!
她大脑一下子混乱了,这怎么可能啊?手机型号一样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贴纸都能一样呢?那只是一个和自己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除了命中注定的际遇,貌似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了,可看起来真的很扯淡,一个陌生人没理由的伸手帮了你一把,然后你猛然间发现他某些方面的喜好可能和你一模一样。
“你喜欢TFBOYS?”杨苏雪问,她的手机贴纸就是这个偶像组合的图片。
“啊?”骆洲挠挠脑袋,眼神疑惑,“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你手机壳上的贴纸是他们”杨苏雪淡淡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壳上什么贴纸!”骆洲震惊。
杨苏雪推开铁门,继续悠然而去,“不好意思,我把你手机扔垃圾桶里了……”
骆洲愣在原地片刻,不一会儿又立马追上去,“我说什么找不到了呢!你什么时候顺走的?欸……说了让你别着急走,我带你来的,我得送你回去呀,不然你中途出点啥事儿,责任可都在我呀……拐卖还是绑架呢?你说哪种犯罪方式符合我的气质?不,不,不!我应该是见义勇为的英俊的路人!然后你感激我,然后你爱上我,然后你的富豪爸爸不同意,然后我带着你漂洋过海的私奔……哎,我们这没海,那就翻山越岭吧……你听过一首叫《私奔》的歌吗,把青春献给身后这座……欸,多么凄惨的棒打鸳鸯又至死不渝的凄美爱情故事呀!”
杨苏雪心情极其低落,实在没什么心情开玩笑,她自顾自的沿着来路走去,全然不顾身后少年的喋喋不休。橘黄色的灯光洒满柏油路,转过一个路口,一连串的书本纸张和清一色纯白文具零落在路边,映出冷白色的微光,晃眼一看像是被雨水打落的一枝枝花骨朵。
心里有些后悔,她顿觉以后不能再看那么多伤春悲秋的青春爱情小说,心情郁闷就郁闷,瞎带入什么伤感女主角?瞎丢什么东西?现在还不得一样又一样的捡起来。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听天由命?什么不再强求?过几天就得中考了,怎么脑子里塞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极力的平复着心情,将那些散落满地的文具一个又一个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包里,如果真的有什么命运之类的,那么此时她只能明确的知道,她的命中注定就是好好考完那一场试,至于其他的,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也就无所谓什么强不强求。
不一会儿,她的书包又重新变得鼓鼓囊囊,目光一遍又一遍扫过路面,她还在寻找着什么,可眼前除了斑驳的树影就只有平坦的柏油路孤独的躺在那里。
“你在找这个?”骆洲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说话间把一个漆着天蓝色的木制八音盒递给她。
她打量着那个八音盒,并没有任何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感觉特别失落,因为那原本应该是一个造型非常精美漂亮的礼物,此刻却见肉眼可见的残缺,甚至还沾着很多粘稠的液体,正一滴接一滴的连成丝线打在她的裙摆和鞋尖上。
“那盒子摔烂喽,我就直接撕开了,没想到这个东西那么不耐砸呀……”骆洲努努嘴,“来的时候我就看到它摔到水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