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凝固的血。
恒一站在房门外不放心的张望了一会儿,刚才本来已经到家的陈藿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折返出去,他踟蹰着将门留出个一指来宽的缝隙,干脆坐在厅里看书,边看边等着陈藿回家。
陈大海最近夜里也睡得不怎么安稳了,经常一两个小时就要醒来一次,醒来后就像个小孩子,非得闹出些很大的动静来确定了身边有人,才肯再次入睡。
恒一正看着书,大门突然被拉到半开。
杨勇的脑袋探进来,拢着一件毛领皮夹克,藏着半张脸流里流气的问:“你姐呢。”
恒一看见杨勇就不舒服,条件反射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乎全部的几十块钱来,“你别烦陈藿,我就这点,你要就拿去。”
杨勇冷笑着不拿正眼看他,缩着脖子点了根烟,“没到催债的日子呢,我没事拿你这几个钢镚干什么?买盒烟都不够。”
“那你干什么?”恒一虎着脸,不肯让他进房子里面来。
杨勇在烟雾里问:“我刚才在街那边看见你姐回家了,没过一会儿怎么又看她往水边去了?这大晚上的,是我眼花,还是你们家闹什么鬼呢?”
恒一不耐烦,“管得着吗?上天入地跟你有一毛钱关系?”
杨勇眯缝着眼睛扫了一圈恒一,提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搁几年前,就你这么几句话,我就不能让你再竖着出现在西涌。”说完他也似乎丧失了耐心,冷着脸转头离开了。
*
细毛雪随着风在水面上打着旋。
风里的气息越来越凛冽了。
岸边遥远的灯光稀疏,将这一方只有月亮照射的角落烘托的恍如隔世。
陈藿脸色像一只湿淋淋的水鬼,眉眼湿漉漉的泛着青光,她几乎无意识的半张着嘴,一团团白色的哈气里,是躺在地上意识模糊的张聿白,以及倒在张聿白身上,脑袋、胸腹都被糊满黏稠血色的陌生男人。
陈藿觉得自己也快要晕倒了,她有些想要干呕,倒退着踉跄一步,双手支着膝盖,头发垂下来随风刺着冰凉的脸颊,身旁是杨勇。
杨勇。
细看,杨勇周身也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他嘴角还衔着一根已经熄灭了的烟,他把大半颗烟蒂卷入口腔里用力的嚼了几下啐掉,手里的铁锚随手掷在脚边,铛的一声闷响。
杨勇几步走上前,弯腰伸手探了探那个男人的鼻息,又将手指压在他的颈侧,“草!”他呲牙咧嘴的回过头看了陈藿一眼,轻声说,“你他妈就是我命里的衰神,这王八蛋他妈的......断气了!”
他抖着手,下意识去兜里掏出烟,可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
陈藿稳住自己的身体,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天气很冷,冰冷能压制一切异味,可她仍然觉得自己鼻尖前面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陈藿伸手要去扳那个男人的肩膀。
杨勇把烟塞回口袋里,一巴掌打在陈藿伸出去的胳膊上,拽着她肩膀的衣服将她远远的甩出去。
“滚!滚滚滚,越远越好!哪都别瞎碰!”杨勇攥紧了拳,“这事别沾边,赶紧滚回家去,这里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张、张聿白,他......”陈藿语无伦次,但还是本能向前。
“他没事,还有气儿呢,你走,我要打电话报警了。”看陈藿只是塑像似的僵站着,杨勇牙疼似的扭曲出一脸的狰狞,“说他没事就没事,让你滚,听见没有!”
他也不再废话了,原地坐下来,深呼了两口气,拿起手机报了警。
等他挂断电话,一扭头就看见陈藿还站在原地,“嘶,你听不懂人话......”
“我陪你在这等着,”陈藿瞪着眼睛,眼神却很空洞,“这、这人要杀张聿白,你算是,你算是见义勇为,我都看见了,我可以为你们作证。”
杨勇眯着眼睛看她,“我就纳闷了,姓张的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我刚才在后面都看见了,这人自己脑袋抽了,抓着姓张的手扎他自己,又不是要扎姓张的,你急什么?等他们互相扎得都半死不活了,你再出来一人来一脚,这事不就解决了?陈藿,你刚才拿那小刀,要是我不出手,你是要往人脖子上扎?你也脑袋抽了?自己作死呢?”
陈藿冷得上下牙打颤,她怎么想的?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只是在回家的路口,远远看见了出租车里醉酒的张聿白,车的方向是往水边来的,她知道,张聿白很难过。
“不能让他们......张聿白不能,他有特殊的情况,他们会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会被冤枉,这不是他的本意,不行......”
杨勇听不懂她话里颠来倒去的解释,皱着眉看了一眼时间,“我再说一次,快滚!你也说了,这是干好事呢,我连这傻逼是谁都不知道,我解释得清,剩下的,等姓张的醒了自己和警察解释去!”他转过身加重了语气,“我耽搁几天没所谓,最多拘留所蹲几天,就当休假了!你呢?你那家,你爷爷,都等着你干一天活拿一天工钱呢,吃喝拉撒还得还我的帐,你是想偷懒赖账是吗?”
“我没有,我没要赖账,”陈藿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我不能让你替我扛这事。”
杨勇听不下去了,他朝陈藿走过来,两手提溜起她的衣领,月光照出一张惨白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