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
刘备感觉只是堪堪摸到了无相诀的边,修行就结束了。
“走吧。”卢植这样对着刘备说道。
“师傅去哪?”刘备下意识问道。
“唉,你可真是学迷糊了。忘了那个叫曹孟德的孩子邀你去看一场对决。”
“不过在那之前,我的一位老友想要见你。”
卢植叹了口气,轻抚着刘备的脑袋。
他的发丝在这些天的修行中早已散乱,但刘备却无心去打理。而现在,卢植将其梳理整齐。
当老友这个词汇从卢植嘴里出现时,哪怕知晓卢植交游广泛,刘备心底里还是升起了一个名字。
张角。
“是那位张太傅么?”
“是啊。”卢植浅淡地答道。
“那师傅,我们走吧。”
刘备双目一阖,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卢植轻笑一声,“别太紧张,张角那家伙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即便你表现不好,也没什么的。”
刘备摇摇了头,“师傅,我不知道张太傅想让我做什么,但是我不想让他失望。”
在刘备人生最低谷的时刻,是张角帮了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而且刘备其实并非毫无猜测,他真的有自己的想法。
“你会做到的,别担心。”
这一刻,卢植如安慰孩子的老者一样安抚着刘备。
说到底,刘备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无论他有着怎样的未来,起码现在的他,在卢植眼中仍是个孩子。
卢植抬起手,催动着自身的炁,将尚未启封的棺椁又重新沉回泥土之中。
两人再度出发了。
抵达张角所在位置的方法刘备有些一言难尽,他只感到晕乎乎的,卢植干脆没陪他一起过来。
在广阔的地宫中,刘备再一次见到了张角。
张角仍如刘备记忆中的那样年轻,似乎就连岁月都被他所战胜,未能在他的脸上留下名为皱纹的刻痕。
他坐在一袭石台上,手里端着杯清茶,可茶香却浓烈得连数丈外的刘备都能嗅到。
张角看着刘备招了招手,表情和善。
“来,坐吧。”
刘备依言坐到了张角边上的座位,颇感不自在地蠕动了一下身子。
他张着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见,张太傅。”
话刚出口,刘备就有种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这种唠家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活像是楼桑村里的婶子们谈天时的语调。
但当张角开口时,他语气中的肃冷却使得刘备尚显轻松的心态全然消失殆尽。
他喝着茶,揉了揉自己的眉宇。
“刘备,我不是个好人。”
整个大汉公认的善人对着刘备说着自己的恶劣。
“最初我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不必为明日的生存而担忧。”
“我,希望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是我知道,这做不到。”
“自人们有了真炁以后,人与人的差距是如此的明显。哪怕是刚刚接触武道的你,现在也能轻易拧下他人的头颅。”
“但一方不依靠任何外物,就有着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时,平等就成为了一种奢望。”
“所以我放下了最初的理想,却又陷入了一个新的怪圈。”
刘备安静地听着张角的述说,他过去的经历告诉他,张角说的没错。
而张角的讲述仍在继续。
“力量,是比权势更加无解的东西。刘备,你已经修行了子干教你的无相诀。”
“那么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踏上了道途的练炁士,跟凡人还是一个物种吗?”
刘备的回答有些艰难,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算。”
“是啊,不算。除却这副竭力保持的皮囊外,我们几乎与凡人毫无共同之处。”
“尽管我们曾是凡人,可现在,当我呼吸时,灼热的空气能够将一切金属所熔化。不,这甚至不能说是呼吸,而是我内外天地的交互。
“进食、睡眠,这凡人所需要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我已经品尝不出茶的味道了。我仍然能靠算力模拟味觉,但能又有何意义?”
“所以我开始思考,什么才是人?”
“我们跟那些未曾踏入修行之路的凡人究竟有什么共同点,才让我们一同被称作人类。”
“作为人,已经无所谓一切物质享受的我们,又该去追求什么?”
张角停顿了一瞬,他的眼神凝聚在刘备的身上,他在向刘备阐述着他的思考。
尽管刘备对于他只是小辈,但他希望刘备能认可他。
“思想,就是我们的共同点。但我们到底因何而思想?”
“启智后的战马也会思考,它们是否为人?”
“我因此而痛苦,到底谁才是我的同类?”
张角说着痛苦,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最终,我想通了。”
“这个世界上,唯有逐道者为人。”
“知晓天道至理的存在,愿意去追逐道的才是人。”
“有些人,他们迫于现实的困厄,他们所想的是每日的生存,他们无力去追逐世界的真理。”
“有些人,他们沉溺于肉体的享乐,痴迷于感官的刺激,终日沉沦。他们不愿去追逐道。”
“我很遗憾,虽然这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确实不是人。”
“他们只是恰巧,与我们出生在同一个生物族群中。”
“所以我要让他们成为人。”
“唯有消除物质的苦厄,人才能有追逐道的余裕。”
“这就是我,张角的私心。”
“我并非为了世间的公义与善去帮助世人,天下太平只是我愿望所必须的一步。”
“那么现在,孩子,你如何看待我?”
刘备毫无犹豫地回答道:“即便这样,您所行的难道不是善举吗?”
“哪怕并非怀揣着行善的心,只要所行所为皆有益于他人,本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角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笑意。
“你能这样想,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