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平微微点头,萧何又清了一下嗓子:“我等当初确实是为保乡亭安宁,但先生也知道,若无实力又何谈自保?时值武信君(项)梁拥立怀王,我等皆楚人,又在楚地,也只能奉王。”
“既然奉王,则王命也不得不尊。”刘邦接了过去:“然则为兄虽然尊怀王诏曾与秦敌,但先生也知道,为兄并未给秦造成太大损害,兵至南阳也未曾向武关多进一步,实在只是不得已。”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良击鼓传花一般的把话继续接了过去:“真正铁了心为秦敌者,现在唯有西楚项王。前番伐秦未得,乃救赵后仓促间粮秣不继,传言项王深以为恨。若非齐地乱而致使项王需先定齐地,则经此一载整备,很难说在明春时,项王是否会再合诸侯,联军伐秦。”
“西楚据有八郡之地,其他诸侯多不过一二郡,所以项王若真欲汇集诸侯而联军,各王亦无力抗之。”刘邦接着张良的话再发感慨。
胡亥脸上一副漠然为仆的样子,心里却在笑,笑得都快忍不住了。还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刘邦这三位敢情玩儿起车轮战来了,舌战陈平啊。
陈平心里也笑,不过脸上却露出惊诧之意:“上次在下曾与萧先生言,只要季兄固守三郡不扩土,则在下主上就不会以季兄为敌。所以,虽则季兄从某主上手中取了三郡,但也无需担忧,这些解释就不必了。”
他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对张良说:“子房先生昔年似乎曾深恨秦而作出过一些天下轰动的事情,现在先生言称唯项王乃与秦铁心为敌,难道先生不再仇秦乎?”
阴损坏的陈平还真是不给张良留情面,弄得张良极力忍着才没弄成一个大红脸。
不过玩儿政治的人物,那脸皮绝对一等一的厚实,张良稍微一顿就微笑行礼:“当年仆仇秦只为秦灭韩王,也是年轻意气使然。如今既然秦不出山东,韩亦复国且受季兄庇佑,仆自然再无它意。”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似乎下了什么决断,然后正色一礼:“先生虽说只要季兄不再扩土就不会引发征伐之事,然不知先生可曾听闻西楚将义帝放逐于郴,又阴令弑杀于彼之事?”
陈平一挑眉毛:“竟然会有这等事?某主上既然已弃山东,对山东事某也未曾有所关注,居然不知道。”
他转向刘邦一礼:“季兄亲至,难道与此事有关?”
刘邦略显尴尬,但很快就气色平和:“为兄虽然当初奉怀王诏而与秦敌,毕竟最后仍侥幸而暂得南阳,人生在世须知感恩。后临江王敖觊觎为兄之地,又是义帝主持正义,方使宵小辈铩羽。为兄其实深知项王对为兄不善,共敖窥南阳也是项王所遣。义帝被逐出彭城,与上面所说不无关系。”
“现在义帝为项王弑,山东诸侯皆不忿,所以为兄想要联合诸侯伐西楚。只是担心先生会将此当做为兄扩土之举,加上之前先生于芒砀助为兄存活之恩一直未报,所以才腆颜而来。一是为当年事酬谢先生,二是望先生能与贵主言,为兄伐楚乃为天下大义,非为兄想要为一己之私而征伐。”他回身一指那辆辎车:“赠与先生之物皆在车上,为兄归时此车就留与先生。”
胡亥在一旁看着刘邦脸色的不断变化,为这些人精湛的演技在心中喝彩。
当然了,己方大明星陈平的表演自然也是很到位的。这不,听了刘邦放低身段的解释后,陈平先是如沐春风一般的谢过“季兄”厚赐,接着脸色虽说算不上阴沉下来,但也更为严肃了。
“季兄之意,在下明白了。只是还请季兄恕罪,在下有一疑问,季兄合诸侯同伐项王,若灭西楚,则其八郡又当如何?难道到时季兄还会从楚王室中再立一君,然后退回南阳三郡?”这回陈平嘴角的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的表现了出来。
刘邦再次面现尴尬,这时张良就继续登场。
“季兄伐西楚非为一己私利,然西楚八郡若得,季兄自也不会再回南阳三郡。”张良也拿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既然是合诸侯之力共伐,若可成功,八郡之地自然也要与诸侯共享之。至于如何划分,待到伐楚胜时诸侯共议。”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萧何再次加入车轮战:“季兄当初就是为保乡土而勉力聚兵,既然能回泗水故乡,就如先生良所说自然不会再回三郡。”
陈平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季兄难不成是要将三郡重归于秦?”
张良也表现出一副颇为尴尬的样子:“若季兄能顺利破楚得归丰沛故乡,这三郡归还于秦在季兄而言并无任何不舍。”
“只是,”张良换做一副犹犹豫豫的新表情:“适才也说过,伐西楚之举乃诸侯合力,所以似三川郡位于韩魏之间,就需要诸侯共商。”
“如南阳与南郡,为兄到时自将奉还贵主。”刘邦不失时机的插上了一句重磅的。
陈平不说话了,一副沉思不决的样子。
刘邦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全都拿出了稍显紧张的表情盯着陈平。
过了好一会儿,陈平向刘邦拱手行礼:“此事重大,在下不敢也无权应喏季兄,需回去向主上奏禀。”
刘邦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直接驳回,总还算不错。不然在秦的虎视之下去伐楚,胜了还好说,万一败了,秦又出兵抄了自己的后路,那还真是赌得太大而倾家荡产了。
“季兄,”陈平的话音将刘邦暂时溜号的思绪拉了回来:“在下说一句扫兴的话,若季兄合诸侯伐西楚不胜,季兄可知此将会是与项王征战不休的开始?”
刘邦一怔。
在自家宫中商讨伐楚之事时,算着合诸侯之力至少可获二十五万大军,以此突袭彭城没有不胜的道理。得彭城后再将项羽没有带走的附近郡县军卒收入囊中,估计就能有三十到三十五万卒,应足以与项羽伐齐的十五万卒之军一决胜负。
这样的前景,自己那些属臣兄弟莫不欢欣鼓舞,就连张良这样的智机之士也认为可行。虽然韩信表现出了一定的冷静,担心秦借此抄后路,但从现在与陈平谈判的结果看,自己屈尊把姿态放到的最低,让秦袖手旁观的目的大有可能达成,那怎么还会不胜?
萧何虽不算知兵,但却懂得充沛的国力才是支撑战事的根本。既然陈平主动说出了若不胜有可能征战不休的话,那他要不顺杆爬就太不适合在这乱世中成为一国丞相了。
“先生,”萧何也是一脸堆笑的向陈平拱手行着礼:“若天不佑季兄,那时还请先生与参能多多支持季兄。若我等与项王不休征战,山东诸侯也就更无力对贵主造成威胁。可若我等不敌项王而速败,则项王借机再合诸侯伐秦,对贵主并非是好事。”
胡亥大大的惊讶了一下:萧何怎么看都是一个方正君子,内政后勤是一把好手不说,看来也颇为具备策士的伶牙俐齿啊。
不过转念一想,就是这位爷心狠手辣的出谋,把他自己当初月下追回来的韩信诓进宫中让吕后一刀宰了,显然也非眼前看到的老老实实模样。
这乱世之中,哪有真正的良善之辈?
自己这一趟还真没白来,真是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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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必须假装秦廷中并无人会猜到刘邦和张良会亲身犯险而来,所以这回准备的礼物依旧是只考虑了赠与萧何。上次已经送过一回重礼,这次当然就礼轻仁义重,没有了兵器,只有茶、瓷和更多的纸。
这些东西拿出来时,陈平一脸超级抱歉的样子,对着刘邦这一通打躬作揖表示懊恼,不愧超级巨星风范。
刘邦当然不会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的此番偷袭颇有成功的希望,极为高兴的解下挂在身上的两个玉佩打赏给陈平的两个书童故人。胡亥自然也就“惊喜万分”又“惴惴不安”的看着陈平。
陈平觉得自家圣上的演技丝毫不逊色,于是微微颌首示意收下。胡亥与张骠又一起向刘邦行正拜礼,好一通忙活。
双方洽商就此结束,日头都尚未过午。陈平承诺若其“主上”允可不计较“季兄”伐西楚,自当遣信使至陕县投书相告。
至于一起吃个饭喝点儿小酒?那还是算了吧。
单就萧何来,共餐没什么问题。可“季兄”既然在,就要考虑一起共餐会不会让人怀疑酒肉中被下毒的可能。所以双方谈判时陈平是喝自己的茶,刘邦几位则是喝自己的酒。
双方依依不舍的拱手告别后,张骠应命去把刘邦馈赠给陈平的辎车赶了过来并上车将刘邦的礼物抱了下来,一共是十一个木匣,一个木匣中有一块极为上等的美玉,成色比刘邦随手打赏给两位书童的还要略好,关键是个头大,雕工上佳。其他十个木匣里则全是镒金,足足五十镒。
胡亥自然不会去分陈平的赃,摆摆手让陈平自己留着玩儿吧,然后三人带着身后那千卒护卫进入函谷关,回返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