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脸有点看不出年龄,说年轻吧,倒是留着一把及胸的长须,说年老吧,一双眼睛灵动有神。加之手脚粗壮,细看之下倒像一个武将。
“我认得你。”
文士原本箕坐在地面,看到裴昇过来,立马勉力变化姿势,变成跪坐。
“哦,你是如何认得我的?我印象中从未见过你。”裴昇对着两名看守文士的兵卒挥手,“他伤不到我,给他松开些。”
“我是在此间细思你行事风格之后,才将你与所听到的传闻对照起来。”文士抬头不断看着裴昇,似乎真的认识他一样。
“你是何处人?”裴昇皱了皱眉。
“青州益都人。”
“我的名声都传到青州了?”裴昇笑了起来,“你莫要为了活命,诓骗我。”
“我虽是青州人,但是已经在北地游历多年,这一两年,有关一位怀朔少年英豪屡破乱军的传闻总是不绝于耳。”
裴昇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看穿文士的把戏,心中对他的评价倒是低了几分,“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样。你算是个有骨气的,分明燕州城已破,还能带人誓死抵抗。只是你得留在我营中,你须知道,若是此时放你出去,这茫茫大地就又多一具尸骸。”
“我并不是为了苟活!”文士正色道:“我并非燕州官吏,若我愿意活命,早就可以离开广宁郡城了。又何必苦心维持这城中周全。”
“今日若不是你趁机以骑兵冲杀入城,我本可以用野战震慑乱军肝胆,从而为广宁郡城争取更多时日,等待朝廷来援。”文士语气中并没有什么失望遗憾之情,只是淡淡的陈述。
“原来遣兵出城野战是你的主意。可惜了。”裴昇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这文士还颇懂些战阵之术,难道是像郦道元一样的文武全才?
文士神情肃穆,开口问道:“事已败,再言无益。我今日见你,只想问你一句,你本与乱军为敌,为何现在助纣为虐?”
暮色之下,裴昇闻言盯着文士那双灵动却执着的眼神,忽然摇头笑道:“若说杜洛周暴虐或是事实,但若说他是桀纣,恐怕就言过其实了。”
“桀纣!桀纣?哪个桀纣是因为吃不饱饭而起兵反抗的?”
“恐怕那些酒池肉林,豪奢无度的才是桀纣吧!”
文士闻言,咬牙道:“纵不是桀纣,那称呼他们为贼,总该无错吧!”
“看你衣裳,你也是个读书之人,我且问你,贼为何会成为贼?”裴昇居高临下,走到文士面前,“难道不是因为这世道不让他们活吗?”
“那也不该杀戮劫掠啊!纵使他们无辜,无奈为贼,那这燕州百姓就有错吗?”文士大呼。
裴昇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是。燕州百姓也无错。”
“人人都想活,人人都想活好。杜洛周起兵也没有错,错的是他没有管束,制约手下之人,应该说是他首先没有约束他自己,因为他由着自己心性肆意妄为,所以他麾下的兵卒才跟着肆意妄为。”
裴昇来回踱步,影子被夕阳拉长,如同一个黑幕般正好罩在文士身上。
“你说的也无错,他们现在为义军,若是一直这般没有规矩和制度,将来必然成贼,而做了贼后,被剿灭也是应该。”
“归根结底,是要有人用一个对的,新的,正确的制度,道理,规矩来约束自己,约束这些起义军。”
“甚至约束这个天下。”
裴昇说完自嘲一笑,自己今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癔症,对着眼前这个初见的陌生人说这么些交情言深的话。他转身就走,一边的李虎紧紧跟上。
只留下文士歪坐在地上,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