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本来订好的抱孩子半小时变成了陪孩子半小时,戎纪远远地站着,看着已经开始蹒跚学步的戎沥跟保姆玩。
戎沥坐在学步车里嘻嘻哈哈到处跑,保姆跟在他身边照看,生怕他碰到满地的玩具翻了车。
跑着跑着,不小心撞到了戎纪面前,小小的圆脸上顿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掉头冲着保姆咿咿呀呀地伸手。
保姆接住他,把他安抚住:“小殿下,那是您的父亲呀。”
教了无数遍,孩子就是不认戎纪,反倒对着保姆笑得像亲人。
不过这也不怪孩子,谁让戎纪总是板着个脸,一天到晚几乎从这张脸上找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即使是对着小孩儿,也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孩儿不怕他才怪了。
“您呀,要是对着孩子笑一笑,孩子就不会怕您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声,转头看去,是费璐亚。
许是担忧戎纪的身体,费璐亚最近常常隔三差五地往元首府跑,给戎纪做身体检查以及生活饮食规划,和现在的生活官一起,将戎纪的生活监控了个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生怕他哪天就又不声不响地昏睡过去。
戎纪跟她问了好,回答她:“我不会。”
费璐亚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笑,从小就是这样,没有情绪,不知道高兴为何物,自然也笑不出口。
她叹气:“您现在还是感知不到情绪吗?”
戎纪没说话。
“上次检查过后,我跟西斯理、白令交流过,他们一致认为您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能够感知一部分情感的,至少您的身体能够感知到。”
“比如。”
“比如,您有没有觉得身体莫名疼痛,胸口会不会觉得发闷,内脏是否不适,还有之前那样突然瀑汗的情况吗?睡眠是不是安稳,还是噩梦连连?”
戎纪想到这段时间那日日夜夜伴着他的梦,一一回答她:“没有疼痛,不会发闷,没有不适,没有瀑汗,也没有噩梦。”
那不算噩梦。
“真的吗?”费璐亚有点不相信,因为她看到了戎纪眼睛底下愈发明显的青黑,“我希望您不要有所隐瞒,您知道的,这对于您来说很重要。”
“什么。”
费璐亚无奈地解释:“情绪对于您来说很重要,您如果能够感知到情绪,那我们就有办法一步步帮您疏导压抑已久的不良情绪垃圾,这样您的精神负担才能够慢慢地被卸下,精神状态好了,您的身体才能够慢慢地好起来。”
“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您说呢?加上这一次,您已经是第七次出现长时间沉睡的现象了。”费璐亚蹲下来,将冲着她笑的戎沥从学步车里抱出来,“这一次沉睡,您一共睡了四天四夜,如果不是西斯理强行使用治疗仪器将您唤醒,您还不知道要继续睡多久。”
戎沥很喜欢费璐亚,被抱起来以后就不停地冲着费璐亚笑,抓着费璐亚的衣服不撒手,咯咯呀呀地笑个不停,另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费璐亚紧皱的眉头。
费璐亚被这童真的欢笑感染了,舒展了眉头,亲了亲戎沥,柔声道:“他长得真的很像您小时候,很漂亮,小小的一团,可爱得像来自神界的小天使。”
戎纪说:“那时候我还在营养仓里,不记得。”
“您当然不记得,但是我记得。”费璐亚笑道,“我还记得您刚出生的时候学走路时的样子,您扶着我的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地走啊走,摇摇晃晃的,摔倒了也不哭,直接爬起来,坚强的小模样跟雷欧小时候像极了。”
无意地提到了雷欧,空气忽然间沉默了起来,临近雷欧的祭日,她总是会想起雷欧,想到那个震惊宇宙的撕票爆炸,想到戎纪冷酷说出的命令。
全舰尸骨都差点被炸了个粉碎,残缺的肢体铺满了破败的战舰。
雷欧除了一只手找不到了,还算是留了个全尸,戎先身首异处,只勉强收敛了四肢烧成灰带了回来。
没人知道,亲手将自己儿子的尸身埋下是怎样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恨意曾经折磨得她刻骨铭心彻夜难眠。
在彻底地勾起回忆前,她连忙扬起笑容准备转移话题。
“小殿下他”
“宿郢说,人类应该有自由选择利。”戎纪忽然开口,“但那时候,我没有选择。”
不过一秒,费璐亚的眼泪已经蓄在了眼眶,她何尝不知道,那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可是,她又何尝不是靠着理智在原谅戎纪,她每天都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她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恐怖分子。
“我知道。”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人类。”戎纪将胸口的链子握住,声音很平静,“如果我是人类,那我为什么没有选择?我选不了我要做的事,选不了要留下的人,选不了每天的行程,选不了要看的书,选不了要要吃的饭,我甚至,选不了生死。”
没有喜怒哀乐,就无所谓于选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智思考后的决定,是综合数据后的筛选。”戎纪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可言语中的困惑和迷茫却让费璐亚流下了眼泪,“可是费璐亚,那样基于数据的准确筛选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选择吗?”
“或者说,我算是真正的人类吗?”
如果他不是人类,那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