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的农村基本都是干栏式房屋,用于隔绝地面是湿气。陈衍分到的住处是一个树屋,其实就是用木头在一颗大树上搭了个架子,然后铺上芭蕉叶。
这还算好的,像十二斤就只能睡下层了,一般地面都是农村养牲口的地方,条件的艰苦可想而知。
但这也好过风餐露宿,躺在里头至少能少些蛇虫。
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陈衍坐在田野之间,看着几个孩童在田埂上嬉戏打闹。
落日的余晖撒在陈衍的脸上,暖洋洋的,没有中午那般炽热。
或许当个农民也不错,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前提是没有天灾和战争。
“大师,您叫我?”,颂提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陈衍身边。
“坐吧!”陈衍示意他坐在旁边。
颂提拘谨地坐下,不敢出声打扰陈衍。
“出来这么久,可曾想家?”陈衍忽然开口。
“想是想,只是回不去了。”一说到家,颂提显然有些失态,“有的时候,我又怕回去后,却见不到人。”
这话说到陈衍心坎上了,他也想落叶归根,但双亲不在了,回去又有何用呢。
“你尚未婚配吧,若不是战乱,你的孩子也该如这般大小了。”陈衍将凑出来的盘缠放到他手心。
“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颂提惊恐地站起身。
陈衍摆摆手,示意他收下,道:“在鬼街,我答应过还你自由。回去吧,别让你娘等太久。”
说完,陈衍起身回到树屋,留下颂提在原地百感交集。
农村的夜晚是静得可怕,陈衍将一票人赶出了树屋,只留下陈通一人,又放阿婆在周围警戒。法不传六耳,他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敝帚自珍。
六甲乃宋大师所传,宋大师与他并无师徒的名分,所以不好传给陈通。他教导的东西还是降术。
陈通没想到陈衍这么快就向他传授真学,不过这也说明了陈衍的确时日无多了。
树屋下面围了许多人,颂提就是其中一个。
独眼先是莫名改名为陈通,与大师一个姓,又得大师单独传话,基本上大家对两人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了。
颂提心中有些发酸,他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在鬼街也为大师办成了不少事,还和大师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怎么就天差地别。
树屋上的陈衍借着月光授法,讲得格外认真,事无巨细一一向陈通挑明。若是别的师傅,恐怕要徒弟先效力三年再慢慢给真货。但陈衍却没有时间了,他只能给陈通硬灌,能消化多少他就管不上了。
陈通听得认真,即便是后半夜发困,他也咬紧舌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饶是如此,这一个晚上陈通也仅仅只是对降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直到四更夜,陈衍才结束了传授。
躺在硬得硌背的木板上,陈衍怎么也睡不着,和他同在一个屋子的陈通和颂提早已鼾声如雷。
这一阵子他的精神格外地好,血降和飞头降反噬也没有出现过,颇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
他就这么放空着身心,直到鸡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农村人起得早,他们赶路人也同样不能睡晚,正午酷热赶不了路,天黑也赶不了路,一天能走的也就这么些时辰,实在是贪睡不得。
众人打了一桶水洗漱,便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村中不少孩童好奇地盯着这伙外来人,而村中的老人则对他们的离去松了一口气。
“等等——”
就在陈衍等人正欲离去时,几个气喘吁吁的村民正在后方追赶而至。
这几人正是昨日的那伙巡村人,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这帮保守的巡村人在态度上来了个大转变。
“各位不急着走,村里特意宰了几只鸡来款待各位,吃完再上路也不迟。”
“鸡!”一听到有肉吃,十二斤精神一振。
其他人喉咙也相继蠕动,大伙们都许久没有沾过肉味了。
陈通记得陈衍的嘱咐,拱手告辞道:“谢过各位老乡的好意,只是路途遥远,耽误不得。”
这几个憨厚的村民明显急了,万一大老爷的人来了找不到人那就糟了,他们连忙说道:“赶路不急这一会,吃饱了才好上路,还请各位千万要赏脸。”
其他几位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村里杀几只鸡不容易,都是村里的一片心意,千万不要嫌弃。”
陈衍用脚蹬了流口水的十二斤,让他收敛一下。
陈通也得到陈衍的会意,说道:“如今世道不好,村里养几只鸡也不容易,还是留给自己吧。村里能让我们这些非亲非故的旅人留宿一夜,我们已经相当感激,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乡亲们?”
几个老实的巡村人被这话一堵,既说不出个道理,也不肯放人走。
陈衍等人中除了十二斤之外都看出了这些巡村人的古怪,大家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都是死尸堆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这几个巡乡人的表演在他们看来简直笨拙不已。
“走!”陈通大手一挥,也不跟他们纠扯。
见这几个人真要走,巡村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老爷到!”
忽如其来的这一声让几个巡村人看到了曙光,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地欢喜。
一声鸡公嗓让全村都喊起来了,小孩子们一个个在田野中大喊道:“大老爷来了!”
村妇们放下了手中的活,抱着孩子簇拥着站在了最后面,站在前面的是恭敬带着拘谨的老人。
陈衍定睛一看,只见村道上出现了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由四匹高大的骏马拉动,两侧各有八名武人骑马护卫,另有二十人持槊矛徒步跟随在后。
其中有一突兀之人,骑着一头老骡子,跟在队伍的最后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此人正是昨日那个巡村人。
马车徐徐而停,马夫放下了交杌,掀开了车帘。
在陈衍一行人的注视下,一对娇滴滴的丫鬟搀扶这一位白发黑肤的老人缓缓走下车。
陈衍观此人面貌十分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
而那老人也把目光放在了陈衍身上,两人似乎都在寻找着过去的记忆。
“陈大师,”老人一开口便是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总算是唤起了陈衍的记忆。此人竟然是他多年的老顾客,当年落魄而逃的昆仑奴如今也老到他差点不认识了。
“是你!”陈衍有些不敢认了。
“是啊,大师,你我都老了。”老黑感慨道。
“岁月无情啊!”陈衍在对方眼中又何尝不是老得不敢相认。
“陈大师这是要往何而去?”老黑问道。
陈衍并未明说,只是敷衍道:“刀兵动乱,且去外躲躲。”
“陈大师这一走,怕日后就难见了,还请赏脸到寒舍一叙。”老黑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太白入荧”陈衍口中却是念出了一个老黑听不懂的词。
“大师何意?”老黑对陈衍突如其来的一个词汇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某句咒语呢。
陈衍不置可否,他盯着老黑的眼睛,想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老黑不回避也不说话,任凭陈衍这么看着他的眼睛,他都平静如水。
彷佛过了很久,陈衍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他拉开了目光,说道:“你们且在村内等我,我去去就来!”
老黑一听这话连忙拉开了帘子,邀请陈衍上车。
但陈衍却摆摆手,说道:“不了,这匹老马骑惯了,就这个了。”
见陈衍疑心颇重,老黑也不敢强求。
老黑入了车内,掀开了车窗上的窗帘,与陈衍搭话道:“与大师相熟已快三十年了,若不是当初大师相助,今日恐怕也难有此身家。”
陈衍骑着老马并排着走,速度并不算快,按这个速度来看到老黑的庄园内得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