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不再存在，到处是死人，哭声和厮杀声不绝于耳，繁华的街道成了废墟，熙熙攘攘的客栈如今人去楼空。

他心中积郁着一口气，喉咙涌起一丝甜味。急火攻心下他喷出了一大口血。

为什么，为什么鬼街会成了如此模样？

“不跑了？”

昂乃屋把玩着手中的头颅，这个沾满血迹的头正是崇沙。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崇沙都没有闭上眼，他的眼睛随着昂乃屋的手掌转动，最后以一个绝佳的角度死死盯着杜新。

杜新回头再见一眼身后的鬼街，眼睛中闪过一丝决绝。

竹简再一次飞至他头顶，缓缓张开后显露了第六道符——九凤破祟符。

昂乃屋抛开手中的头颅，挺身而立，灰白的颜色从双手蔓延至全身。

为了炼制这身不败玉壁之躯，他将庙宇中的十年香火以上的玉观音捣碎，熔炼成了一桶桶玉浆。

昂乃屋每日浸泡在玉浆中长达十二个时辰，下置小火，左右僧人持扇吹风，而他则静心诵念佛经别无他想。

一日复一日，直至身体和心灵都白玉无瑕。

咚……

两人都被身后的声响惊动，不敢轻举妄动。

咚……

又是一声。

咚咚……

随着大地的震动，某种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当中。

两人突然发现，那原本消散的黑雾竟又开始凝聚，并且不断朝外扩散。

莫非是孙开霁那边出事了，按理说有孙开霁坐镇望北楼，不该出现这种情况。杜新不由往最坏的情况设想。

那隐藏在黑雾之后的庞然大物即便是两人仰头，在目光所及之处也只能看到其躯干的下半部分。

“造孽，”昂乃屋摇摇头，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念起了一段佛经。

杜新戟指怒目，大喝道：“陈贼，谢恒呢，可是你杀了他。”

黑雾之中传来一声冷笑，陈衍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放狠话道：“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尽管未得到答案，但杜新却是已经知晓了谢恒的结局，他横眉怒视，口中念曰：“九凤真官，破秽凤凰，炎炎币地，万丈火光。”

咒毕，符缓缓飘出，化作一道九头烈凤的虚影，盘旋于杜新左右。

“如此邪物，看来你也留不得！”

昂乃屋脱下自己的黑色外衣，白洁无暇的臂膀赫然出现一道道金色的经文，黑气碰之则散。

三人随即开始了混战。

杜新对陈衍恨之入骨，招招直打陈衍。而昂乃屋似乎也觉得现在的陈衍威胁较大，毕竟这么不稳定的鬼物若是放任其乱来有违佛门教义。

凌先生抽出数量惊人的触手向二人攻击，黑雾伴随着触手瞬间将二人笼罩。

诸多头颅摇晃着脑袋，发出瘆人的狂笑，这至少说明凌先生对上二人尚还游刃有余。陈衍在高空之上，实际上看不到二人，只是依稀看着两个光点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红色的光点是杜新，而黄白色的光点则是昂乃屋。这两个光点时而碰撞，时而划破一大片阴翳。

数量惊人的黑色触手形成的阴影在驱逐着两个光点，阴影散分聚拢，试图将光点吞下，但往往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这两个光点总能照亮一条狭窄的通道逃出生天。

为了避免凌先生失去理智过度挥霍力量，陈衍提醒它要保存实力，先以自保为主。现下三人都无法取得绝对优势，先力竭者必定先下场。

凌先生似乎听进去了，它抖动身体，数以千计算的头颅上散落下浩如烟海的僵虫群。同时，追赶两人的触手也收回了大部分，只剩下小部分进行追赶。

杜新和昂乃屋又何尝不是提防着对方，怕自己成了对方的马前卒，虽然暂时把戈矛对准了陈衍，但两人也丝毫没有合作的意向。

三者各自为营，都不敢肆无忌惮的出手。

遮天蔽日的僵虫群聚成了一团黑球将二人团团包围，这些黑雾具象出的丑陋鬼物根本不需要近身就能造成伤害，它们以月华，地气，落雷，灵光，草木之精为食，只要靠近这些虫子就不可避免的流失体内的灵光。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清理这些无边无际的虫群，这会一直消耗两人的精力，而对凌先生而言却是微不足道的损失。

昂乃屋双手合十，口中吐出了一个佛音：“bhrū?”。

虫群顿时安静了，然后一只只僵直了身体，纷纷往下落。周边的触手如一阵波浪传开，纷纷扭动抽搐着，凌厉的攻势不再。

一字咒的强大甚至连凌先生的本体都摇晃了起来，若不是抓住了头颅上的一块鳞片，陈衍恐怕就滑落下去了。

在三人中处于最弱势的杜新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攀升接近陈衍，意图先擒王打开局面。

附着在杜新身后的九头烈凤化作九道真火，散落的风翎纷纷聚在了杜新的身上，他身上好似燃起了赤红色的烈焰。

朱衣仗剑的杜新在陈衍的瞳孔中从一红色的小点，变成了被一团燃着金黄色火焰包裹的烈鸟。

两人突然的联合让陈衍措手不及，就连杜新也对昂乃屋的配合感到惊讶。

凌先生动了，他硕大的身躯如蛇般扭动，扰动了周围的气流。

陈衍感觉到脚底下这颗头颅在颤抖，发出嘶嘶的声响。周围发生了大震动，陈衍甚至都站不住脚，天旋地转之后似乎危机接解除了。

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陈衍惊讶地发现了凌先生此刻似乎不复之前的应付自如，他脚下这颗头颅渗出乌黑的血迹，额头上的皮肤被烤得乌漆漆的，好似一片黑炭。

周围的头颅也少了许多，显然，为了挡住方才那一击，凌先生消耗颇大。

坏消息不止一个，杜新还有余力，现在的他在阴翳中横冲直撞，凌先生现在也只能以防御为主。

陈衍和杜新交手这么多轮，早就知道杜新的符不能持久。杜新的攻势越凌厉，越说明他快不行了。

陈衍让凌先生全面收缩防御，以逸待劳，同时，陈衍也注意到昂乃屋正在靠近。

一旦两人形成合力，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更多的触手如喷泉般从地面涌上上空，纠缠住二人。在这段时间内，凌先生还将黑雾收拢至附近，并通过威势呼唤更多游魂野鬼前来相助。

被吸引而来的鬼怪数以万计，凌先生留下了一部分有用的阴兵，将他们拘禁在黑雾中与敌人交战，其他的都被抽出阴气化成黑雾的一部分。

昂乃屋挣脱开周边的触手，身上的经文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金粉从他的指尖缓缓洒落，带着净化能力的金粉散落在空中，度化了周边的怨气和杀孽，阴气消散，带来了宁静和祥和。周边的阴鬼纷纷在佛光下消散，迎来了永恒的安宁。

凌先生的触手甚至都未能接近到昂乃屋就被佛光度化了，这些金粉明显不是昂乃屋能炼制的法器。

不仅是昂乃屋，就连杜新也在这些金粉的作用下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杜新知道昂乃屋在给他制造机会，昂乃屋把他当成了马前卒，让他和陈衍拼个两败俱伤。他现在的情况他知道，即便符的效果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但他的身体情况很难再支撑这么久。

他和陈衍斗得太久了，陈衍以逸待劳，又有其鬼仆轮流分担压力，而杜新却是从头打到尾，中间还损失了不少精血。

现在即便是昂乃屋有心利用，他也不得不上了。

陈衍也同样知道杜新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一次凌先生恐怕不能再有所保留。

金粉起码削弱了凌先生近三成的实力，但外强中干的杜新更加虚弱，他可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

黑雾聚集在凌先生的身上，聚集成了一个往中心坍缩聚集的黑色奇点。

九团红色火焰聚集在杜新手掌心，在急剧旋转中融合成一朵在掌心跳跃，宛若有生命一般的炽阳。

一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边是燃烧自我的炽阳，两者之间的边界正在消融。随着两股能量的快速靠近，大地两侧同时裂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缝隙。

陈衍想提醒凌先生要警惕昂乃屋，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杜新嘴角溅出了鲜血，但依旧毫无顾忌地推着手上的炽热的火团。

凌先生也同样专心致志地迎接杜新的攻击。

两方都没有注意到，释放出耀眼光茫的杜新身后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昂乃屋。

昂乃屋仅仅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可以出现在杜新背后并将其重创，甚至是击杀。但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在等待杜新和陈衍相碰撞的一刻。

正当两者即将对撞的一刻，杜新微微一笑，他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轰——

杜新手上的炙热光团提前引爆，发出耀眼的光茫。

周围的一切好似完全消失，只剩下了白色。吞天灭地的强光几乎快要把陈衍的双眼亮瞎了，就连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嗡鸣声。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包括凌先生都好像与周围失去了联系，大家彷佛被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身体和精神的链接瞬间被斩断，意识飘忽在一片万物虚无的海洋中久久不能自拔。

彷佛过了很久，但当陈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只是过去了一瞬。

杜新消失了！

而凌先生这团由阴气凝聚而成的玄黑奇点则在失去控制后继续一往无前，躲在杜新身后的昂乃屋成为了奇点的打击目标。

昂乃屋在惊慌错乱之下丧失了躲避的机会，只能用自己强横的肉身来硬吃这一招了。他的肌肉鼓起，胸前的“卍”闪烁出一道光茫，身前突现一道淡黄色的金光。

凌先生这全力一击果然不凡，陈衍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几乎要被强劲的气流给扯了下来。

昂乃屋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他的身体里挥发着黑色的气雾，体表的经文黯淡无光。

地面被昂乃屋砸出了一个大坑，扬起的尘埃将近三层楼高。

在这种力量面前，昂乃屋活着的概率很小，至少陈衍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实是昂乃屋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半边脸血肉模糊，但依旧能够站起来。

昂乃屋狼狈至极，他和陈衍同样被杜新耍了。杜新一开始就摆出了一副要同陈衍拼命的架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破釜沉舟，可实际上他早已规划好了逃跑的计划和路线。

现场剩下陈衍和昂乃屋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住了。

对于昂乃屋来说，他的首要任务是帮助东吁军打下鬼街作为落脚点，并通过此道源源不断输送军队和物资从后方偷袭清迈。

杜新太熟悉鬼街了，是这次行动要清理的首要目标。

至于陈衍，两人没有任何仇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共同的目标。但东吁军对降头师的仇恨是难以相信的。

两人对峙的时间都不久，仅仅只有几个眼神的时间。双方都似乎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昂乃屋缓缓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似乎没有把身边的庞然大物放在眼中，而是若无其事地向杜新追去。

陈衍并未阻拦，待其走后，他和凌先生也一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