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俦厦的尸身直到次日中午的时候才被发现。
本来县廨衙差上午候了半天也不见县太爷上班,原以为同前几日一样,县尊夜间忙于政务歇息的晚,早上起不来,因此当时也无人多想。直到中午负责送饭食的差人,推开县廨后宅官舍的门,才发现了躺在官舍门口前已死去多时,身上都有点味儿的县太爷,于是大惊失色慌忙跑出叫人。
一县之尊莫名惨死在自己的官舍之外,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件啊,转眼间整个肆柳镇县城都轰动了,县廨门口挤满了前来‘见证历史’的百姓,左县尉刘镐亲自带队对凶案现场进行侦勘,而右县尉孙思明却推脱自己一来少有勘验之能,二来见血必晕,因而‘这堪末查细的重要差事就全依仗刘大人了’,而他自己却躲到一边去维护现场秩序了,全程未露出丝毫异常举措,仿佛这死去的李俦厦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仵作勘验完尸体,录上尸格后,李俦厦的尸身被盖上白色葛布,送往廨内的殓尸房暂作停放,而刘镐则回到自己的廨舍撰写了两份案宗牒帖上报州府,一份上报给州刺史,一份上交给州法曹参军,并付上尸格副本,之后便是等待上头派遣专人下来调查并主持后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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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一念教二十二道分坛负责人来了十七个,齐聚孙家在郊外的余蓉山庄,‘四公一叟’的蝴蝶公直到最后时刻才姗姗来迟。
蝴蝶公慕容香在总坛收到孙德海专门的密信邀约,也是左右犹豫,孙德海这回召集二十二道分坛负责人‘共商要事’,他心里自是清楚所谓的‘要事’无非就是揭竿造反,看来这孙老头终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勃勃野心。
事实上,他心中对孙德海此举却不以为然,觉得孙德海过于莽撞,眼下并非谋夺大宝的好时机。因此他本意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的,然而孙德海密信末尾还提及,教主大人日前疑似遇袭,如今正在孙宅休养,这一提,蝴蝶公便不得不来了。
当今朝廷是幼帝在位,太后垂帘听政,朝野上下微词难少,民间更是有心怀异志者,蠢蠢欲动。但先皇遗留下的能臣良将也是济济一堂;丞相李公成,文韬武略,善于治国安邦;大将军木清,勇猛无双,镇守边疆,使外敌不敢轻犯;而御史大夫张自卿,监察百官,保朝野清明。因此国家非但没有因幼主继位而陷入混乱,反而更显荣昌,四海升平。
在这种天下承平,百姓安居的局面下,孙德海偏偏想要造反,如何看都像是疯了心。就不知这二十二道分坛护教们,有多少人要陪他一起去疯,真当朝廷的百万兵将是吃干饭的吗?并且这造反的由头是什么?总不能说是吃饱了撑得吧?
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孙德海要造反,而是他造反是打着一念教的名头,如此一来,这就是将教主为首的‘和平发展派’裹挟下场,这回一念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蝴蝶公此刻也无暇他顾,教主仍深陷昏迷之中,他心中唯一念想便是如何令教主速速醒来,主持大局。若教主不醒,或醒时世事已非,那一念教当真是前途难卜,吉凶难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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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一切照旧,只是在听闻李俦厦被刺身亡的消息后,除了吴尘有点吃惊外,红娘却闷闷不乐了两日,因为她在表面上虽是一念教玄水堂下属部门赤衣部左使,事实上她另一个身份却是朝廷的密谍衙门‘折梅’潜入一念教的内间,而李俦厦自她幼年时便是她的调教官,至于她称呼李俦厦为'义父',纯是因为这是折梅内部的规定,在外头出任务的时候,成员之间不得互唤官称,须以亲朋好友一类的称谓代替,而当年由李俦厦亲手调教的、其中包括红娘在内的一群孩子,之前一直都称呼他为‘义父’,因而这个称谓就一直延续至今。
虽然李俦厦实际上也并未对自己调节的这些孩子有什么‘养育’之恩,但在这些自小便无父无母的孤儿眼里,教官在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始终存在,或说是陪伴着,或多或少还是积累了一些感情的,而对于像红娘这种本质良善的人而言,这种‘陪伴’更是具有不同一般的意义。
此事红娘没有对吴尘提过,即便吴尘看出了她这几日情绪有异,也猜出或许同李俦厦的死有关,但也没作多问。因为他清楚红娘的本性。
夜里红娘一个人悄悄地摸进了县廨里的殓尸房,忍受着尸臭,为李俦厦修整遗容,完毕后焚香烧纸,磕头祭拜。回来后,发现吴尘正躺在梨树下的湘榻上等她。于是,未等吴尘主动询问,她便一五一十地做了个彻底的交代,吴尘听完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的反应,因为在他眼里,红娘是一念教的暗间还是朝廷的暗间,并无什么分别,反正都女特务。
而眼下这女特务已经‘卸甲归田’,弃暗投明,成了吴家的一份子了,他还能说什么,何况小浅儿往后还要靠她继续调教和训练哩。
红娘回屋前,还告诉了吴尘自己勘验李俦厦尸体时候的发现,致命处是胸口上四处箭矢的贯穿伤,而这些箭矢伤口的模样,很像是为一念教杀手们专门配备的弓弩所用的弩箭造成的。通常的弩箭箭头多为三棱箭头,而唯独一念教杀手所配备的弓弩所使用的弩箭却是罕见的五棱箭头,再者弓弩作为朝廷军用器械,管制极其严格,几乎很难流入民间,因此李俦厦的死极有可能就是一念教所为。
但一念教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红娘也向吴尘提出了同样的疑问,李俦厦作为朝廷密谍组织折梅的密使,蛰伏此地数十年,唯一的任务就是监视当地一念教分坛的一举一动。但是若是简单地就将此点作为一念教杀人动机的话,似乎又有些勉强。
毕竟李俦厦已经监视了十年之久了,一念教不可能直到最近才发现了他,而将他除去。先且不论朝廷与一念教之间互埋暗间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一念教不可能会迟钝到过了十年之久,才发现受人监视;若非如此,那也更不可能拖了十年才想起将对方除去,一定是近日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要发什么,才需要将眼线出去,好方便行动。
那一念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吴尘与红娘彼此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里似乎都猜出了某个答案,却都没有宣之于口。红娘回自己屋歇息去了,而吴尘则继续斜靠在梨树下的湘榻上,皱着眉头,思绪万千。
天上朗月高悬,遍洒白霜,而人间却无一丝凉意,即便夜已过半,仍旧闷热难耐,宛如正预示着这天下即将沸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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