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陈力信守承诺，亲自动手，在家里为林云芝教授、林辅导员和十几名医学院学生烤全羊。

蹭饭的食客，比预计的多了一些。

两名记者，路摇，大伯陈耀祖，五个叔叔，大姐陈翠兰，文老师一家子……对了，还有县武装部派驻陈家沟的战士，三十几号人，两只烤全羊，只够尝个鲜。

没办法，这年月的人，肚子里没什么油水，一個比一个能吃，专挑肥的、腻的吃。

就比如《人民日报》的那两名记者，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太能吃了，一人撕扯了一条羊腿，还说八成饱，让陈力赏了两脚丫子，赶走了……

……

忙碌而幸福的日子，总是显得很短暂，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快了不少。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北方小年，又该去上坟了。

这一日清晨，陈力带着常书兰，提了一瓶酒，几样吃食、点心和糖果，来到父母长眠的那片向阳山坡。

“我得去一趟县城。”

祭拜完毕，小两口坐在山坡上说话，陈力高兴的说道：“快过年了，咱家的拖拉机该开回来了。”

“咱家的拖拉机？”常书兰扑棱着眼睛，一脸的呆萌。

“又要欠下郑书记一个人情了，”陈力抬头望天，“县农机站新到一台东方红28拖拉机，郑书记以扶持改开试点的名义，便宜卖给我。”

“4200块，先付1000块，剩下的3200块，一年后一次付清。”

常书兰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陈力哥，家里的事情，你看着办，我一切都听你的。”

陈力伸手，揉一揉少女的脑袋：“走吧，给爹娘坟上添一把土，咱就回去。”

常书兰点头，柔声说道：“嗯！”

二人在远处挖了两捧黄土，撒在陈力父母的坟头，默默回到了村里……

“陈力，陈力兄弟！”

“成了！”

刚回到陈力家，才一进大门，就看见路摇抱着厚厚几沓稿纸，胡子拉碴的，正在院子里转圈圈，满脸的振奋：“《人生》写成了，14万字！”

陈力揽住这老哥的肩头，笑眯眯说道：“厉害的厉害的，等到过完年，咱一起去沪上《收获》编辑部，蹭吃蹭喝。”

路摇嘿嘿笑着：“好。”

然后，他将十几万字的手稿递过来：“来来来，帮我把把脉，先看一眼写得怎么样。”

陈力接过手稿，进了箍窑，就坐在壁炉边看了起来。

常书兰泡了一壶茶，给路摇打了一声招呼，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了。

【农历六月初十，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盛夏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

【这时候，高家村高玉德当民办教师的独生儿高加林，正光着上身，从村前的小河里趟水过来，几乎是跑着向自己家里走去……他父亲正赤脚片儿蹲在炕上抽旱烟，一只手悠闲地援着下巴上的一撮白胡子。他母亲颠着小脚往炕上端饭。】

【“是不是减教师哩？这几年民办教师不是一直都增加吗？怎么一下子又减开了？”父亲紧张地问他。】

【“谁？谁！再有个谁！三星！”高加林又猛地躺在了铺盖上，拉了被子的一角，把头蒙起来……老两口一下子木然了，满窑里一片死气沉沉。】

【……】

路摇老师的作品，一如既往的啰嗦、细腻而稳定。

这是改开之初，几乎所有中国作家的通病，没办法，思想性便秘一旦开闸泄洪，难免实力过猛。

当然，正是这样一种文风，才是路摇。

才是《人生》，才是《平凡的世界》，才是一群捉了几十年铁锹把的、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才能写出来的一种文字，很生动，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