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区区两千块钱稿费,就让大伯对他产生了怀疑,把他当成了坏人?
“这一笔钱干净的很,真是我写文章赚来的,”陈力找出《收获》编辑部的录稿通知单,“您看,沪上的杂志,跟人民文学一个级别。”
《人民文学》,大伯是知道的……不过,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真没犯错误?”
陈力无奈,只能耐心讲了一下上面的‘新政策’,很认真的告诉大伯,从今往后,念书人写文章可以拿稿费了。
大伯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一脸的惆怅:“这难道不是问题?”
“农业社的人,累死累活一整年,到头来,交完公粮再让县上、公社、大队一统筹,连口粮都剩不下几粒,你说这念书人写一篇文章,咋就能挣两千块钱?”
“小力,这是不对的啊。”
“……”
听着大伯陈耀祖的絮叨,陈力也是没法子,他总不能说,知识分子付出的是脑力劳动,天生的就比体力劳动值钱吧?
他都可以想到,如果自己说出这种话,大伯的一个耳刮子,说不定就会直接甩过来……
……
大伯等六个老弟兄,终究还是没有提前返回陈家沟,摇身一变,成了陈力、常书兰、陈翠兰三个‘高考生’的保镖。
他们不敢打扰几个孩子的学习,明面上,他们六个人告辞离去,实际上,却在附近的一个车马店住下,暗中行动。
这一件事,是高考结束后,陈力才知道的。
事后,听七爸隐约说过,高考那几天,老弟兄六个,还真出了一把力,觊觎陈力‘两千块钱稿费’的县城小混混,在7月7日的晚上,尾随陈力时,全部被人打断了双腿。
其中,有两个挑头的,还被大伯陈耀祖一人四刀,挑了手筋、脚筋……
……
三天的高考,波澜不惊,无事发生。
一切都很顺利。
1979年7月10日,高考结束后第二天,陈力几人拉着架子车,回到了陈家沟。
那一日傍晚,大雨倾盆。
陈力家的箍窑里,十八杆老旱烟锅子此起彼伏,加上七八根旱烟卷,烟雾迷蒙,能呛死个人。
能进箍窑的,一般都是村中老人,年纪最大的92岁,最小的,也有60好几了,每一个人看见陈力,都会微微点头,白花花的胡须里,似乎藏满了故事。
村里的中年汉子和青壮年们,在门口的园子里,临时搭了一溜齐帐篷,杀猪宰羊。
或者,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卷,默默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场倾盆大雨。
院落一角,一顶军绿色的帆布帐篷下,十几名年轻小媳妇,在大伯母的带领下,剁肉,择菜,和面,整治了满满当当八桌酒席。
陈家沟,或者说陈力家,在他抬埋了母亲后,第一次杀猪宰羊、大操大办,请全村人来吃席。
他得让村里人都知道,昔日的草鞋少年,如今,真的出息了,不仅能考上大学,还混成了个人物。
这样的做派,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可是没办法啊。
陈家沟沉寂太久。
贫穷、落后和闭塞了太久,每一个人的心,其实早已变得麻木不仁,说好听点,是甘守清贫。
说不好听,就是一潭死水。
即便有公社杜主任、大伯陈耀祖强力推行的‘改革试点’,分了水浇地,养殖了一些猪羊鸡鸭,马莲河畔,三个水产养殖的大池塘,也已经成功蓄水,投放了第一批鱼苗。
可是。
人心不堪用,成不了大事。
按照陈力自己的规划,他不但要上大学、奔前程,写文章赚稿费,同时还要成为陈家沟的第一个‘万元户’。
今后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