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缥缈,仿佛不属于活人。
“来人可是杜焕义?”
英慈怔了怔,想起自己是顶替表兄来的,便抱拳行礼,沉着嗓子应了声:“正是在下。”
“我是你的同窗邬陵,因为你迟迟没报道,教习派我来接你。”
邬陵提着灯笼在前面为她引路。
他个子不高,长袍垂过脚跟,脚步又轻,仿佛在地上飘。
“今儿个晚了,我先带你去寝舍休息。”
恰逢银月隐入乌云,微弱的火光只能照清邬陵和英慈脚下那一小块地方,稍远一点,便影影绰绰,看不清附近有什么房屋,更别提寝舍。
英慈不禁想起坊间传闻,山野里经常有妖狐鬼怪出没,它们专门扮成美少年,把人骗到角落掏心吃肺。
于是紧紧盯着邬陵的影子,看它是不是真的。
但还是觉得寒气刺骨,身子越来越冷,于是开口为自己壮胆。
“邬陵你多久进的书院,和哪些人交好,知道书院最富有最没主意的人是谁,能不能引荐给我?”
“我今日才进书院,刚拿到学子名录,其他事也不清楚。”
邬陵刚说完,旷野里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不似女子,也不是野猫,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什么东西胆敢在我面前作祟?”
英慈刚厉声骂出口,便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年哇哇大哭着,蹿过来抓住她的手。
“你是新来的同窗么,听我的,赶紧逃。”
“这里没有茅厕,没有浴堂,没有熏香,没有歌女……”
“只有臭烘烘的男子跟你挤一起睡觉,晚上鼾声不断,犹如雷鸣。”
“真真是地狱,人过得猪狗不如!”
他还要控诉,就被两名大汉抬起胳膊架走,紧接着,远处传来更加凄厉的惨叫。
英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怎么回事?”
“进了明德书院,除非完成学业,或者教习允许,才能离开,若是自己偷跑,会被送进惩戒堂。”邬陵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扑闪起来,照得一张脸阴晴不定,“焕义兄千万别做这种蠢事。”
英慈警觉地问:“惩戒堂做什么的?”
“和县衙一样,罚人的法子多着呢。”
“若是学子受伤,他们的父母岂会坐视不理?不把书院拆了?”英慈禁不住皱了皱眉,想到老虎凳、辣椒水。
“来这里的学子,个个生性顽劣、骄奢淫逸,父母奈何不了他们,所以才交给书院管教,嘱咐教习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否则家业迟早会被他们败光,更有甚者祸害全族。怎么,焕义兄你……”邬陵眼里流过一丝诧异。
英慈怕被拆穿身份,清了清嗓子笑道:“这点我当然知道,更知道这些父母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他们真不怕孩子死,不如买口棺材放家里,还花那么多银子,把孩子送进明德书院做什么。”
“焕义兄说的是,只是别让教习听到,不然有苦果子吃了。”邬陵略略点了点头,用灯笼指了指前方,“你的寝舍到了,其他人都已经分好房,就剩你一个,这里难得安静舒适,好好歇着吧。”
那是一座茅草屋,门用几根没削去树叶的树枝绑成,歪歪扭扭,且缝隙比手指还宽。
风一吹,门拍得哐哐作响,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英慈终于明白刚才那名红衣少年为什么要哭着逃跑了。
别说花天酒地的纨绔,就连她这种经常跟着白土行干粗活的人,闻着发湿发臭的茅草,还有泥巴墙上的牛屎味儿,都难以忍受。
“这里真的能住人?不是开玩笑么?若是刮风下雨或者遇到猛兽怎么办?这条件是不是与学子们之前的住所相差太大?书院不讲求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哪里有矫枉过正来得快。焕义兄,你放心,我听教习说昨天这里修缮过。”邬陵刚说完,屋顶的茅草就塌了,掉进屋内,屋子上方顿时出现两个大洞,月光全透了进去。
“这屋顶可能是有点问题,不过房梁一等一的结实。赶在下雨前,自己补几堆茅草就是。”邬陵不紧不慢地补充,然而话音未落,月亮就钻进云层,转眼电闪雷鸣、水流如注,房梁也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
英慈变成落汤鸡,看向邬陵,她的沉默声如洪钟。
邬陵手中的灯笼也灭了。
他面不改色地捋起挡在眼前的湿淋淋发丝,甩了下头:“焕义兄,你到我的寝舍先将就一晚,明天再告诉教习,让他找人修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