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恨女侠，甚至心存感激，他忘不了女侠一剑飞来护住自己的英姿。他恨的是那位剑客。

剑客说：这家人倒霉。

他执拗地在心里想：你不来我们家不会倒霉。没有你们这些外人闯进来，我爹娘还活得好好的。

剑客开始善后，收拾完匪徒的尸体，拿起锄头在院子外挖坑。女侠放开李四有，从屋里找来棉被将他爹娘的尸身裹起来。这是要帮忙埋葬他的家人。

爹被包起来了，娘也被包起来了......

李四有坐在门槛上，看着女侠将娘捂紧腹部的手放平。娘的腹部微微隆起，那是他还没出生的小妹妹。

不久之前，娘还说怀上的是小弟弟，他说是小妹妹。现在不用争了。

女侠把爹娘一一搬到坑边。李四有站起身，从屋里找了床小被子把二黑也裹起来，慢慢拖过去。女侠朝他微笑，说：“人和狗不能埋在一起。”

他抬起头，迎上女侠温柔的目光。女侠长着柔和的鹅蛋脸，一双秀眉却平添出勃勃英气。自己的娘也曾经如此温柔美丽。

李四有低声说：“我陪不了爹娘，让二黑代替我陪他们。”

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从前的我已经死了，二黑替我埋在了坟里，还有没出生的小妹妹，一家人整整齐齐。”

一堆一堆的土盖上去，他亲手埋葬了他自己。

圆完坟，剑客在坟前立木牌，上刻：李大牛，王翠花。犹豫了下，回头问他：“狗写啥？”

“李二黑。”

在坟前磕完头，李四有再次流出眼泪。

剑客和女侠要走了，临走前会找户人家领养他。他不知道别人家会怎么待他，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眼前的两人一旦走了，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哪里去找？

最后的机会，要抓住。

李四有转过身面对两个大人，昂着小脸，流着眼泪，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你们能把我养大吗？我很好养活，等长大了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们，孝敬你们。”

女侠见不得眼泪，拿眼神看自己师兄。剑客默然不答。

眼前的娃儿一双浓眉，只是个寻常的山里娃，山门收徒须谨慎，不可轻易许人。剑客思付片刻，随口问道：“你叫啥名？李大黑？”

“我叫李四有。”

莫名其妙地，李四有不由得脱口而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这个四有。”

山风凛冽，有涛声自屋后升起。

闻所未闻的四个有，剑客大受震动。他反复打量李四有，轻瞥一眼女侠微微泛红的眼眶，幽幽说道：“师妹，我瞧这娃儿是个有灵性的。”

那意思是可以跟随他们一起离开？

李四有暗自松口气。临走前，找到娘藏钱的罐子，拿小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包起来。女侠要帮他背，他说是祖传的东西，自己背。

没错，祖传两年的“三步倒”。爹打猎用的毒药，娘给藏在罐子里。

剑客和女侠带着李四有下山。中条七恶的首级早已包好，他们拿去城里换了赏，而后双马相伴，眺潼关，临风陵，渡大河，直奔山门而去。

初冬时节，舟渡的时候开始落雪，一片片越下越大。马蹄将去，李四有回头远望，大河对岸的群山在苍茫天地间已不可辨，不知道那座埋葬了全家的初冢何在？

眼前，雪落大河，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