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用胳膊肘撑着铁锹,望着远处发呆。
她脚下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土丘,还很新鲜,松动的泥土里散发出春天的潮湿味——这是老牧羊犬的坟墓。看着它生前愈发老态龙钟,安娜早就预料到了这个老家伙活不过这个春天。她的目光飘渺不定,悬浮在远处嫩绿色的山峦间,好像是故意无视了重重绿色屏障之外的焦黑,和其在阳光下散发的不幸的气息。
她终于完成了初中的课程,并且不出乎意料地放弃了离开村庄去上高中的机会。旁人眼里,这个呆头呆脑的野丫头终于不用被囚禁在无聊的教室里了,但只有她知道——母亲因为常年干重体力活导致脊椎出了问题,用来补贴家用的饲料生意只能终止,但即便如此,母亲的病还是不断恶化,现在连走路都不利索了。安娜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帮这个家维持生计,于是最近她接过母亲手中的农活,朝起牧羊,日落耕草。不过,逃离窒息的课堂也是她放弃进修的一个原因。
牧羊女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皱。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抡起铁锹架在健壮的肩膀上。三天前的森林大火为本就窘迫的家境雪上加霜——母亲病倒后,以狩猎为生的父亲抗起了全部的责任,而猎人们依赖的森林又在诡异的雷雨中被摧毁了一半。森林照拂这个村庄,为人们带来美食和资源,但同时也是一座堡垒,庄严地囚禁着人类无法面对的“怪物”。当堡垒燃烧殆尽,幽深尽头的猛兽会一涌而出,驰骋在人类安详温顺的牧场上,用无知的牲口填饱肚子。失去了森林和牧羊犬的保护,安娜的羊儿迟早会个个身首异处。
大火后,森林的情况肯定是一片混乱,村里的人打算明天派出一支队伍去考察。安娜仍记得昨晚父亲参加完全村大会后回到家中时黯淡的神色。
想到辛劳的父亲,牧羊女的心像是被紧紧捏住。她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不知为何地回过头,眼睛紧紧锁着村外的景色:复苏的牧场、沉默的群山和茫然的森林。一切绿色都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眼眶被湿润的风吹的酸涩,眼前的景色有一点晃动,她好像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小得像一个点,又好像近在眼前。三天前的那一声雷鸣,她站在面朝森林的窗户边,那一刻竟然一点烦恼都没有,脑海里只剩下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她几乎已经要忘记他了,是,她两年前就打算忘记他了,她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橙色的大火飘散在空中,她却觉得这橙色好像那场冬日节的灯光——温暖的记忆从皮肤深处扩散,她没想到男孩的声音、眼神竟然和那一年冬天的欢乐一起被铭刻在心里的某处了,然后由那一场大火掀起了遮盖在上面的生活的烦恼,让她突然想念起来。
雪像一场梦,随着那个冬天的雪花一起融化消散。可是梦不属于大地上劳作的人——他们拥抱烦恼入眠,和太阳一起睁眼。他们艰苦的生存,没有心情去揣摩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安娜已经要泯然在这些人中了,但大火那晚雷雨阵阵,她却辗转反侧。
雪有事吗?
他和他的“家人“还活着吗?
风吵闹了些,她合上了不安份的眼睛,转身离开栅栏——她应该回到家里去给自己加件衣服,这个时候生病也太给别人添麻烦了。还应该去给母亲换药,给父亲倒点热水喝,他们昨夜开会开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