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在紊乱的抽搐,喉咙甜甜的,胃部翻涌得几欲呕出。
但那股血液奔流的感觉冲淡了这一切,喜悦、亢奋、骄傲等等情绪让这一切负面代价都变得可以忍受。
走廊里仍有小孩在玩耍着玩具,大人们提着暖壶不时经过。他们的表情和爸爸妈妈的一样,或者可以说,在医院出现的大人们的表情几乎都一样。脸上僵持着微笑,但却无法遮掩眼中的无助。我想大人们都不清楚,孩子们一切都会看在眼里,只不过不想去面对而已。
病房的大门敞开着,我深了口气后走进去。
「又出去疯跑了?」
坐在床边的妈妈立即站起来,眼色充满了责备。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奔跑」对我而言是一种禁忌。如果其他小朋友活得像个小动物的话,而我却像一盆植物般活着。
「嗯。」
虽并不是第一次偷偷跑出去玩了,但看到妈妈生气的样子,我还是垂下了头。随后听到妈妈的叹气声后,我就慢慢放心了,自觉的走进卫生间洗手,然后接到妈妈递过来的毛巾搽拭。
「怎样,玩的开心么?」
爸爸依旧坐在沙发上,将自己埋在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中。他看着我笑了笑说:「看你跑得满脸红扑扑的,过来。」
我走过去后,爸爸将手搭在我的额头上说:「适当活动可以,但别玩的太任性了,等你身体好了后,爸爸带你去踢球。」
我点了点头,爸爸有右手上的烟草味越来越重了。
「我喜欢打篮球。」
嘴上这样说,但我的心情却清楚,「等你身体好了」这样的话,其实是和「等你长大后再告诉你」一样遥遥无期的托词。
但现实就是这样,身体忽然的乏力和发冷正在证明着,我并不适合剧烈的活动。虽然我很向往窗外那些在草地上奔跑的小孩,此时我也只能被爸爸抱到床上,由妈妈拉着被搭在胸前。
分明现在正是阳光充足的中午,我却只能躺在床上思索着这样无力的事情。
似乎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爸爸打开了墙壁上的电视,调到我最喜欢的《科学探索》频道。
画面里正在播放着关于鸟类的纪录片,孱弱的雏鸟正在尝试着飞翔,然后摔到了松软的落叶上。
但雏鸟张动尖喙嘤嘤叫着,再次扇动着幼小的翅膀,终于蹬离了地面,飞入了本属于它生命中的领域。
「爸爸,我也想飞。」
「嗯?要飞么?」
爸爸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看着我不解的扶了扶眼镜。
「你看那些小鸟,它们身体那么小,应该也生病了。但它们都可以飞的。」
我指向电视的画面,鸟巢中的雏鸟们正逐一进行着飞行训练。
「啊……所以你也要飞么?」爸爸笑了。
「但它们是鸟啊,我们是人类,又没长翅膀的。」
妈妈递给我一块削掉皮的苹果,然后坐到我身旁,拨弄着我的头发。
「我不是不能跑么,那么用飞的怎样?」
如果能飞的话,窗外那些奔跑的小孩也会羡慕我的。
妈妈拨弄我头发的手停止了,我看向她时,妈妈紧抿着嘴唇避开了我的视线。
「小晨,一定会好起来的。」
妈妈低声的说,然后走入了洗手间。
看来又说错话了。每当这种时候妈妈都会这样,先去洗手间,然后开始收拾屋子忙个不停。再坐下来时眼睛一定是红红的了。
「可以的,李晨。长大后你就会飞的。」
爸爸抽了鼻子,看着我目光充满了肯定。
但是……长大后么?
那还需要等待很久很久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的了。
为了避免看到妈妈哭红的眼睛,我合上了眼睛。然而就在眼皮合并的瞬间,疲惫瞬间将我拉入了梦境。
飞翔。
脚下蹬离地面,张开翅膀将身体置于空中……是那样的感觉么?
人类没有翅膀就不能飞行么?
可以的。
从那天之后,我经常在梦境中飞行,最初只能贴着地面在草丛间飞行,然后逐渐升高,最后穿行在城市之上。
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了除了「噩梦」外,梦境的形容词中「美梦」的含义。
好怀念,现在竟然能做到地球时代的美梦。
可惜爸爸妈妈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我会忘记他们么?
千万不要。我之所以努力到今天不就是要记住他们么,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现在活得很好的。
梦将要醒了,我感到妈妈的手正在安抚着自己的脸颊。
随着眼泪的滑落我睁开眼睛,眼前是点着烛火的原拱屋顶。这是一间德莱尼风格的紫金两色为主的石质房屋,柔软的灰色地毯上,陈列着外形简单但做工细致的家具。空气中稀疏的飘动奇特的芬芳,似乎来自墙壁上挂着花卉图案的油画。
房门微微留着一道缝隙,刚刚似乎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
这里是塔哈玛特神殿内的一所探路者旅馆。
塔哈玛特神殿位于地狱火半岛西部,由德莱尼人所建立的据点与信仰中心。在德莱尼势力加入联盟后,这里向联盟冒险者打开了大门,在修建了探路者旅馆的同时,也接纳了联盟飞行工具「狮鹫」的驻扎。
正因如此,在我和安娜等四人遭到鸦人围攻时,塔哈玛特神殿外出巡逻的狮鹫骑者们挽救了我们的生命。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房间也变得冰冷起来。
离开房间后,眼前是宽敞的、交辉着烛光的门厅。沿着楼梯走下去,进入提供饮食酒水的酒馆。塔哈玛特神殿做为前往赞加沼泽的中转站,仅有少数冒险者在这里停留,其中也有一些在附近做任务的人,但它们大多吃过晚饭后就会回房间休息。
此时奥德兰·铁锤正和两名脸上涂着油彩的矮人聊天,它们不时的碰杯,铿锵又爽朗的嗓音足以撑起这寂寥的气氛。虽然吧台后强壮的德拉尼男服务员十分不悦,但矮人们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感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安娜。她的金发仍有些湿漉,应该是刚洗过澡。而且她原本那件破损脏掉的长袍,也换成了一身紫色花纹的德莱尼式长袍。相比之下我仍穿着破烂肮脏的旧衣,有些自惭形秽了。
「睡的好么?」
安娜向我微笑,不知为何眼睛红红的。
「非常好,而且做了个好梦。」
我们被救回塔哈玛特神殿后,便在那些热情的蛮锤矮人的接待下,住入了探路者旅馆。除了精力十足的奥德兰·铁锤,我们三人几乎进入房间里就瘫到床上,只简单吃了口午饭便回屋休息了。
「那不错哦~」
安娜给予治愈的微笑后,目光扫向四周:「梅特姆希还在睡么?」
「她不是说过嘛,对于侏儒而言,睡觉是毕生事业。」
我和安娜坐到奥德兰·铁锤的桌旁,再次向蛮锤氏族的矮人们感谢。在一番以酒会客后,蛮锤氏族的矮人们向我们作别。
「以后我一定要饲养一只狮鹫。」
在能够翱翔天际的矮人离开后,我发自内心的感慨。
虽然此时在酒气的醺醺然下,已经记不清上午被狮鹫抓回塔哈玛特神殿的感受了。但想到能在这个世界骑乘飞行坐骑的可能性,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哈哈,那么老弟你可要准备好足够多的肉才行,那些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矮人萨满「咕咚咕咚」的喝着德莱尼提供的麦酒,然后嘟囔说:「这酒真没劲儿,简直就是化掉了的雪水,还是我们矮人的烈酒喝着带感。」
「等回到荣耀堡,咱们去老铁那来一次聚餐,怎样?」
我提出这些天向往许久的愿望,看着奥德兰·铁锤那有些迟疑的眼色补充:「上次你带去的洛克莫丹烈酒应该还剩许多。」
在一起享受美酒烤肉的同时,畅聊冒险中的苦涩回忆简直太棒了。
「那个……应该会碰到西维吧?这……好像……」
奥德兰·铁锤皱这眉毛,将粗壮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左右食指不住的磨蹭着。终于还是不住摇头,甩动着银色的辫子胡须说:「不行、不行、不行……」
「是很怵西维·石酒前辈么?」
安娜笑着悄声问。
「怎、怎么会!」
矮人猛然跳起,随即又坐回座位上,浓厚的胡须下石质的肤色透出赤红。
「我明天就要赶去纳格兰的元素之巅了,我得把炽热裂口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那里的萨满们。」
奥德兰·铁锤挠了挠鼻子后,叹了口气说:「这次我们大地之环的行动惨败告终,看来很多事情都需要问问那位鸦人萨满才行。」
矮人忽然看向我说:「对了,你的灵魂书中不是记录了许多鸦人的语言么?」
我点头,听矮人继续说:
「那是埃匹希斯语,你可以去沙塔斯找找那里的斯克提斯鸦人,它们或许能够帮的到你。或者去铁炉堡探险者大厅的金石图书馆,那里的游学者『特奥尔·奈辛瓦里』自称精通所有语言,你也可以碰碰运气。」
「谢谢奥德兰前辈。」
依照矮人的礼仪,我举起酒杯致谢。
「动动嘴皮子而已,没啥可谢的。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才行,不然我自己一个人恐怕永远被困在地底下了。」
奥德兰·铁锤和我对饮了一口后,将目光看向一旁喝茶的安娜,然后对我低声说:「我说,小老弟。我有句悄悄话要跟你说。」
「嗯?」
我拄着桌子,将耳朵凑过去。矮人煞有介事的清了下嗓子,用宽大的手掌挡着嘴说:
「该说的话早点说,该办的事儿也别含糊。」
「……」
如此铿锵有力的悄悄话,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嗯?说的什么呢?」
安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演技上线给满分。
「没听到就算啦。」
矮人笑着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头盔说:
「我拜托了蛮锤氏族的朋友们,明天会送你们回荣耀堡。代我向欧格·铁钳和……他老婆问个好,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奥德兰·铁锤说后向我和安娜告别。
「如果聚餐少了奥德兰前辈,感觉就会失去许多乐趣呢。」
看着奥德兰·铁锤离开的背影,安娜低声叹息。
「看来他和西维·石酒,还有老铁之间有许多故事啊。想不到五大三粗的矮人们也会有那种狗血剧情,有趣,哈哈哈。」
我不禁将矮人的形象带入地球时代的偶像剧,那画面让我喷笑出声。
「差劲。」
安娜撇嘴,对我露出嫌弃的表情。
「抱歉。」
拿别人的痛处开玩笑这点的确不好,不过奥德兰·铁锤那句铿锵有力的悄悄话还是值得我重视的。
我的人生中终于也出现了恋爱的剧情了么,这一点即使不刻意去想,现在也无法不重视起来了。毕竟和安娜已经不止一次的拉手了,这样的互动无论在任何世界里都有那方面的暗示吧?
自从来到艾泽拉斯这个世界,安娜就是我新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在冒险中因为安娜在身边,我就会因为那种存在感而安心。在生活的闲暇中想到她时,内心也会感到温暖和舒适,这就是那种男女间名为「喜欢」的感觉吧。
太棒了,遇到她简直太幸运了。
但这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这一点我必须要清楚的认识到,并时刻提醒自己。如果冒失的提出这份情感,恐怕会将事情弄糟,这个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做主的大事。所以千万不能疏忽,一定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在留有退路的前提下试探着问出那句「我们交往吧」。
但……「交往」这个地球词汇安娜不懂吧?
交朋友?这个似乎无法准确的表达呢,更何况我的目标是要提出超越朋友的那种关系。
谈恋爱?那种东西事用「谈」的么。如果她回复「那我们谈谈吧」,我该如何面对呢?
……意外的复杂呢。
算了,还是先回荣耀堡解决物质生活的困境吧,精神生活事无法脱离物质基础的,小小年纪的我竟然已经懂得了这些。真是佩服自己啊。
「安娜,我……」
「哈?!」
安娜忽然打断我的话,那熟练的表情让我能猜到她后面的台词。
等等,其实我只是想问「安娜,我们出来多少天了」这样具有铺垫意义的肤浅话而已。
但现在安娜已经酝酿好了情绪,自顾自的表演起来:
「难道说是和奥德兰前辈串通好了,想要用那个刻意说给我听的悄悄话而向我告白么?抱歉,虽然这些日子的冒险者的确体会到了你所说的『吊桥效应』,但我现在经过连日的疲惫还没心情去面对这些,请在找别的机会再来一次吧,对不起。」
果然是啊。不过好久没听到了,还真是怀念呢。
「什、什么啊?那一脸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