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张瘆人的怪脸绝不夸张,那张脸的半边面孔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剩下半边面孔比烧焦的那半边更加丑恶,乍看之下似乎是那人有意为之一般。
无论柳下一刀见到的这张面孔如何丑恶瘆人,单凭这张怪脸是吓不倒他的,让他表情凝固的不是这张怪脸,而是怪脸之下的那双怪手。
手有何奇怪?人一辈子总会见过无数双各种各样的手,有婴孩稚嫩的小手,有女人柔滑的嫰手,有男人蒲扇般的大手,也有老翁布满老茧的老手。
柳下一刀本身也有一双怪手,这双手的指根和虎口都布满了硬茧,拇指和食指异常粗状,这是一名成熟的刀客身上才具备的特征,而且他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在一万个使单刀的人中也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特征的人。
然而这一双手和那个怪脸人所拥有的那双怪手一比,却也谈不上什么奇怪了。
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两只手掌上长了十根利剑,每根利剑都比俏玉京的佩剑还要长出半寸。这十根利剑此时正对准了俏玉京头上的十处要害,只要他轻轻一动,便足以让她脑浆迸裂。
俏玉京忽觉后颈处一阵阴风袭来,又瞧见柳下一刀惊愕的神情,心知已落入了强敌之手,自然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江湖传闻柳下一刀刀法绝伦,出手不见踪影,不知道你能在我的十指剑落下前将醉梦楼主救下吗?”那人说话时只有半边嘴在动。
俏玉京已从那番话中得到此人的来历,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喝道:“鬼脸儿,你为何要害我?我若是身遭不测,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竟然叫鬼脸儿,比起他的外貌,这个名号倒显得太过普通了些。鬼脸儿并没有理会俏玉京的这番恐吓,而是继续问柳下一刀道:“你能在我十指落下前将醉梦楼主人救下吗?”
柳下一刀摇了摇头,失落道:“我没有把握。”
鬼脸儿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要不是他聒噪的笑声和那口焦黄的牙齿微微颤动,谁也识不出他在大笑。
柳下一刀脸上保持着平静道:“不过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前,结局是无法预料的。”
“柳下一刀,你在拿我的命赌吗?”俏玉京惊怒交加,声音颤抖着尖叫道。
那张瘆人的怪脸严肃起来,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欣赏道:“很好,柳下一刀不愧是柳下一刀。”他那只独眼精光一闪,脸上现出可怖的杀气。
“鬼脸儿真想变成鬼吗?”柳下一刀道,声音依旧如他面容般和缓平静,仿佛是在与人寻常聊天一般。
鬼脸儿敛起眼眸,反问道:“你有杀我的把握?”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他将一切掩饰得很好,但是这一声颤音出卖了他。
他紧张了。
柳下一刀毫不客气道:“你走吧,我今日不杀你。你今天也绝对杀不了她。”
鬼脸儿问道:“为什么?”
柳下一刀道:“因为你的心已乱。”
“我的心已乱?”鬼脸儿问道。
柳下一刀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
鬼脸儿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已乱?”
柳下一刀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你的剑意未成。”
鬼脸儿道:“所以你选择今日不杀我。”
柳下一刀道:“你若今日死在我的刀下,岂不是要带着遗憾死去,柳下一刀从来不杀心有遗憾之人。”
鬼脸儿敬佩道:“你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柳下一刀不再说话,俏玉京却忍不住道:“我看你对女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鬼脸儿沉默了一会儿,片刻间仿佛经历了无数种痛苦,将对准俏玉京头顶的指剑撤下。俏玉京急忙躲到柳下一刀身后,这时方才见到他那张瘆人无比的怪脸,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只见他独目微闭,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神情已变得坚定而自信。
柳下一刀问道:“你不走?”
鬼脸儿微笑道:“我已不必再走。”
俏玉京疑惑的问道:“你就不怕他一刀将你杀了?”
鬼脸儿道:“已不怕。”
俏玉京道:“为什么?”
柳下一刀道:“因为他的心已静。”
鬼脸儿道:“我的剑意已成。”
柳下一刀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豪声道:“出手吧!”
鬼脸儿十指微动,似乎却又未动,身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柳下一刀面前。柳下一刀不动,因为敌人未动。敌已动,指剑瞬间迸发出炫目的光华。
不过那道光华转瞬即逝,整条腕子已被刀锋截下,刀尖已抵在咽喉方寸。
一滴热血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两人都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鬼脸儿一只手握着断腕,独眼的目光落在刀身上,核桃般大的喉结微微蠕动了一下。
下一刻两人已然分开。
“你为何不杀我?”鬼脸儿问道,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并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柳下一刀望了俏玉京一眼,“因为你没有对她下杀手。”
鬼脸儿失望道:“可是你知道我没有机会杀她!”
柳下一刀道:“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前,结局是无法预料的。你若是当真动手伤她,哪怕是半根毫毛,也是我柳下一刀有负于人。”
鬼脸儿强忍住断腕处传来的痛楚,冷冷地说道:“这断腕之仇我会报的。”
柳下一刀收到入鞘,淡然道:“我等着你来。”
鬼脸儿点了点头,忽然又望向俏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谁派来的?”
“我知道。”俏玉京承认道。
鬼脸儿道:“尊主希望你好好考虑他的提议。”
俏玉京没有回答。
鬼脸儿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小屋里只剩下柳下一刀和俏玉京两个人。
俏玉京怒气未消,质问道:“柳下一刀,你对你的刀就这般自信?”
柳下一刀不明白道:“什么?”
俏玉京怒不可遏道:“你拿我的性命同他赌,就不怕他一剑杀了我?”
柳下一刀道:“若是他将你害了,我赔你一条性命便是。”
俏玉京此时已被气得浑身冒烟,伸手指着他的鼻梁,声音激动地颤抖道:“你......你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直是不可理喻!谁要你这条狗命来陪!”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屈辱。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学成剑术,以报今日之辱。
她推门而出,正瞧见一个黑衣人倒在外面的篱笆旁。
俏玉京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认出是自己的手下平阿四,只见他浑身都是血污,却不见伤在何处,着急道:“阿四,你伤在哪里了?”
平阿四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嘴里发出一阵微弱难辨的声音。俏玉京低下头,将一只耳朵附在他唇边,想要听清楚他想说些什么。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平阿四发出一声沉闷地呻吟,瞬间停止了呼吸。
柳下一刀将飞雪从他身体里拔出,刀尖上带着一点血,他轻轻一吹,便将那滴血吹落在一株草尖上。
俏玉京凝视着柳下一刀,腰间的利剑已经出鞘,绚丽如飞虹。剑锋抵在柳下一刀颈间,剑尖虽然被折断了一寸,但仍是一把足以致命的宝剑。
“柳下一刀,你竟敢杀我醉梦楼的人!”俏玉京眉间现出杀意。
柳下一刀道:“若不是我方才出手,恐怕此刻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你了。”
俏玉京吃了一惊,怀疑道:“你说什么?”
柳下一刀指着地上的醉梦楼杀手的尸体道:“他身上没有受伤,伪装成受伤的模样只是骗你放松警惕。”
俏玉京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果然见他虽然满身血污,但身上除了柳下一刀捅得那一刀外不见任何伤口。
俏玉京心中涌起一丝失望,不服气道:“也许是他受了内伤呢!”她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个在手下做事多年的杀手背叛自己。
柳下一刀又道:“你将他的右手手掌翻过来瞧瞧。”
俏玉京将信将疑地将他右掌翻了过来,瞧见他指根带着一副乌金指套,每个套环上都带着一根锋利的短刺,刺尖在日光下发出一阵青碧的光泽,显然是喂有剧毒。
俏玉京站起身来,想要同他辩驳几句,一时却也无话可说。